“讲!”
“陛下,此前三殿下察觉寺中僧众数目有异,命微臣暗中核查。”
闻听此言,红叶禅师望向朱允熥的目光几近哀恳。
这位殿下何苦清点僧众,钻研佛法岂不更妙?
“微臣核验完毕,实际数目与僧录司登记在册的度牒数额相差悬殊!
“悬殊?”朱元璋眉头微蹙。
“僧录司核准剃度者仅一百零二人,而今寺中竟有三百二十七名僧侣!”
“哼!”
“此言不虚。大明立国二十五载,在朕眼皮底下,皇觉寺僧众竟超编三倍!”
“那朕目不能及之处又如何?”
“此中必有贪官污吏作崇!”
“传旨,不必待到七月初一,即着吏部遴选巡抚分赴各地,以《周知录》与僧录司度牒为凭,逃犯押解回京,无牒僧侣一律还俗!”
“方丈贬为寻常僧众,监院等职一概处决!”
“以儆效尤!”
“便从此处开始。”朱元璋凝视红叶禅师,“你的监院何在?”
觉明浑身剧颤,双腿战栗,额间沁满冷汗。
“出家人四大皆空,原来也畏死。”
朱允炆急忙跪谏:“皇爷爷,如此是否杀戮过重?”
杀戮过重?他仿佛看见朱标跪地苦求的模样。
朱标已逝,他本欲心软,偏生倔性又起!
“朕告诉你!”
“僧侣不事生产,若佛门膨胀,大明农户便减!若朕不严惩,不显朝廷决心,岂非纵容更多刁民遁入空门逃避赋役?”
“这是在掘大明根基!”
“蒋??!”
“微臣领旨!”蒋??力贯千钧,拎起觉明如提鸡雏,绣春刀寒光闪过,霎时身首异处。
无极禅师阖目诵念佛号。
红叶禅师这般人看不透时势,佛门本应超然物外,偏要与真龙抗衡!
真是贪念难填!
朱允熥适时进言:“皇爷爷欲将圣旨明发天下?”
“你意下如何?”
“孙儿以为,不如令巡抚携密旨分赴各地,攻其不备。”
“抵达后先收都指挥使兵权,再命布政司、按察司协同办案!”
“各关隘严查路引,不得松懈!”
“如此,纵有受寺庙蛊惑者欲生事端,亦难成气候!”
朱元璋颔首:“思虑确实周详。”
“皇爷爷,为防万一,皇觉寺众僧已听闻孙儿方才所言,不如即刻封寺,由锦衣卫监守。”
“如此仅剩你我、二哥与蒋??知晓机密。”
“若消息走漏,便是”
朱允熥目光扫过蒋??与朱允炆
其意不言自明。
蒋??慌忙跪地表忠:“微臣愿为陛下犬马,岂敢泄露军国要务!”
“皇爷爷,孙儿亦绝无二心!”
朱允熥提醒:“不妨立誓为证?”
“便以天打雷劈为誓如何?”
朱元璋:“”
天打雷劈,传说中北宋奸相恶贯满盈,触犯律法无数方遭此报。
以此立誓,未免太过。
“皇爷爷”朱允炆欲撒娇求免。
“立誓也无妨。”
皇爷爷!您不是说要纠正三弟这过分稳重的性子么?何时也变得这般谨小慎微!
朱元璋亦觉失态,老脸微热。
决意稍挫孙儿锐气。
“熥儿,世事难求尽善尽美,一人智虑终有穷时。”
“譬如朕问你,可曾想过——”
“纵使你囚禁皇觉寺众僧,那些巡抚却知情!”
“若某位巡抚求功心切提前动作,消息在流动的疆域内传开,岂非良策落空?”
朱允熥从容应道:“皇爷爷所虑极是,此事孙儿确有考量~”
朱元璋:“???”
连这都算计到了?
“熥儿老实交代,是否早有意整顿佛门?”
“绝无此意!”
朱允熥急忙否认,纵有亦不可认。
“哼!你以为朕会信你”
话音未落,朱元璋恍然醒悟,轻拍孙儿臀侧:“朕明白了!连《周知录》之名都早拟妥,还敢说未曾图谋!”
“这个“朱允熥赧然一笑,“若孙儿说是妙手偶得,皇爷爷信么?”
“信!”
朱元璋睨去一眼,任你巧言饰非!
“且说,你待如何约束巡抚同时行动?”
“请皇爷爷容孙儿卖个关子,待巡抚出发时自见分晓。”
朱元璋气结,忽又怅然,眼前浮现旧日景象。
洪武元年,马皇后问及中书省宰相人选,朝野皆以为非李善长莫属。
彼时他也这般成竹在胸,对着马皇后神秘一笑:“容朕卖个关子。”
最终出任宰相者,竟是无人料到的徐达!
这小子
真象朕当年啊。
“蒋??听令,围守皇觉寺!即日起封禁山门,待天下寺院整顿完毕再议!”
“微臣遵旨。”
“摆驾回宫。”
“朝中尚有多少政务待朕处置!”
无极禅师恭送至山门:“贫僧恭送陛下,圣寿无疆!”
御驾离去后,皇觉寺朱门紧闭,蒋??亲贴封条,严禁出入。
回宫后,朱元璋独坐炉前沉思。因常年征战落下的腿疾畏寒,宋和细心为他复上毛毯。
“唉——”
“朕这孙儿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沉稳。”
宋和温言:“老奴倒觉三皇孙殿下这般性情难得,朝政大事岂容轻率?”
“思虑周全些,差错自然少些。”
“你倒会替他分说。”
“老奴前日与马三宝闲谈,听他言道殿下决策前最重详查。”
“查证愈全,论断愈准。此番减租诏令人耳目一新。”
“然马三宝透露,殿下最初所谋实是更为宏大的方略!”
“只是在核查天下户籍后,方改变主意。”
朱元璋倏然坐直:“更为宏大的方略?究竟是何?”
“老奴不知,马三宝未肯明言!但他提及时限。”
“何时?”
“殿下预估,二十年后此策便可推行!”
二十年?
朱元璋暗自扣去五年。
十五载
他自知难见那时。
此刻心如猫挠,究竟是怎样的经国良策?
还有,熥儿究竟要如何协调巡抚统一行动?
这孩子,藏着的秘密未免太多!
朱允熥行至刑部,杨靖亲迎:“殿下。”
“皇爷爷有旨,命你以素描之法绘制刑部全部在逃人犯图象,辑成《周知录》,务求速办。”
“最短时限?”杨靖思忖,殿下所授画法简便,部中多人已初步掌握,若召集京师画师,再请徐妙锦协助修正。
“微臣领旨!三十日内必成!”
“善!”朱允熥颔首。
杨靖苦笑:“殿下若早传此技,工期必可再缩。”
“不是一直在编篡素描教程么?”
“有手册固然进境迅捷,只是觉得”
“当年您是否也这般以水泥之术,引得秦达步步深入?”
朱允熥避而不答:“何必深究?办好圣差最是要紧!”
“本宫先行。”
“恭送殿下。”
望着朱允熥远去的身影,杨靖微微摇头,转身步入值房。
“备本官名帖,送往魏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