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暗自叹息:“殿下未免思虑过甚!”
“指挥使大人,不如我们在此稍作歇息?”
“胡言乱语!殿下手持陛下金牌,若被发现渎职,这项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尔等继续清点人数!”
“那您呢?”
“我在此稍事休息”
大批锦衣卫奉命离去,唯留蒋??与一名下属镇守后门。
那鬼祟之人见状稍安,沿着墙根潜行欲制服二人遁走。
然而
蒋??何等人物!
虽在朱允熥看来尚有不足,终究是执掌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武艺超群!
只听几声凄厉惨叫骤起,旋即归于沉寂。
“咦?”
行路间的朱允熥望见林鸟惊飞,略感诧异。
朱元璋一行来到梨树前,“它竟还在!”
“不过与朕一般,已见枯败之相。”
红叶禅师禀道:“贫僧知此树乃陛下在寺中最爱,特命人精心照料,不敢怠慢。”
朱元璋摇头:“朕不以为然。”
“宫中之树由太监悉心养护,却个个娇贵,经不得风霜。”
“山野杂树在竞争中顽强求生,终成参天之势!”
“此树衰败,正因尔等过分呵护。”
帝王言语从不尽述,能否领悟全凭慧根。
无极禅师躬身道:“陛下圣明。”
红叶禅师引众人至后院偏房,“此乃寺中戒律堂。”
“若有犯戒僧众,皆在此严惩不贷!”
朱元璋深深凝视:“前日上奏请求将犯法僧侣交寺自处?”
“今日又变着法子游说朕?”
“贫僧不敢,然陛下!我佛如来有云,放下屠刀”
“朕不听这些虚言!朕乃当世活佛,朕说不准就是不准!”
“你皇觉寺可行,少林寺可否?灵隐寺如何?道观又当怎样?”
“莫非都要朕应允?”
朱元璋语透寒意:“便是朕的皇子,各藩亲王,也无权处置囚犯!”
“朕告诉你,这戒律堂只能惩戒违反清规者!”
“若有触犯《大明律》者,必须移交官府!”
“绝不姑息!!”
朱元璋深吸一气落座:“蒋??何在?”
“指挥使正在后门值守!”
“那就由你!将行刑木棍折断焚毁!”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大明疆域,唯有朱元璋可执掌乾坤!!”
红叶禅师仍欲争辩,却见蒋??疾步而来,“陛下,陛下!”
“微臣在寺中擒获一名可疑僧侣!”
朱元璋挥手示意,锦衣卫粗暴地抬起那人肿胀的面庞。
“嗬,怎伤得这般重?”
鼻青脸肿,手臂软垂,显已骨折。
“陛下,全赖三皇孙命锦衣卫封锁后门。这和尚见仅微臣二人,竟欲潜逃!”
“微臣觉其必有隐情。”
“他不自量力欲动武,微臣只得断其手臂,为防不测,彻底制服后方带来面圣。”
言罢朝朱允熥挑眉示意,显是学以致用。
“朕看他面熟。”
“陛下。”蒋??取出卷轴,“刑部尚书杨靖下发海捕文书,陛下亦将素描法授予锦衣卫研习,微臣时刻携带!”
“此人正是灭门惨案的元凶!”
朱元璋比对画象与真人,“熥儿画技果然传神,分毫不差!”
“红叶禅师,你告诉朕,此等罪该万死之徒,也要交由戒律堂处置?”
红叶禅师冷汗涔涔,无言以对。
朱允熥适时开口:“皇爷爷,孙儿以为红叶禅师意在光大佛门。”
“此言何解?”
“重犯交官,百姓称颂青天。若由寺庙处置,这份感激自然归于佛门,香火岂不鼎盛?”
“纵不处置,亦可与涉案之人结下善缘,同样增益香火!”
“当然,此乃孙儿浅见,不足挂齿。”
红叶禅师骤然色变,深知此言利害。
朱元璋面沉似水:“今日设戒律堂,明日是否要设工部?户部?吏部?”
“你想让寺庙自成朝廷么?”
“有自定律法,有任免官员”
“朕倒要问你,这寺庙可还属大明疆土?”
红叶禅师再难支撑,轰然跪倒:“陛下明鉴,贫僧绝无此心!”
“朕看你年事已高,不宜再任方丈。即日起由无极禅师接掌。”
“至于你,就去敲钟罢!”
“每日千响,年计三十六万,若有半分懈迨,朕便以抗旨论处!”
红叶禅师面如死灰:“贫僧领旨。”
无极禅师苦笑:“皇觉寺藏污纳垢,确需大力整顿。”
“只是眈误贫僧修行!不知何日方能企及施主境界。”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禅师何必执着?或许放下之时,反见朗朗乾坤。”
放下?
无极禅师壑然开朗:“谢施主点化!”
朱元璋轻抚孙儿发顶:“不想你对佛法亦有深研!”
“略阅经卷,偶然得之。”
“果真只是略阅?《农政全书》,离间之计,大同预言,《声律启蒙》。”
朱允熥一时语塞。朱元璋见他这般情状,终觉到底是个孩童,不由开怀大笑。
“允炆!”
“孙儿在”
“如今你该明白,求人不如求己。佛前跪拜非为泥塑,而是叩问本心。”
“今日寺中一行,朕已看开。”
“熥儿行事稳妥,《农政全书》与减租诏活人无算。荧惑守星?若天要罚他,真是无目!”
“至于你,久居深宫,不谙世事。回宫后当与师傅商议,多行善举化解灾厄。”
“孙儿遵旨!”
朱允炆满心苦涩。难道昨夜长跪,只换得半日垂怜?
午后便被朱允熥比得一文不值?
谁料他连佛法都如此精通!
红叶禅师被废,他反与无极禅师平辈论交。
事已至此,唯馀二字。
奈何。
“皇爷爷!”朱允熥奏道,“若往深处想,佛门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是否还有更多恶徒藏身其中?”
“放下屠刀?”朱元璋冷笑,“朕乃当世佛,不准他们成佛!”
“杀人无数,遁入空门就想逃过惩戒?痴心妄想!”
“熥儿有何见解?”
“可命刑部尚书杨靖将通辑要犯绘成《周知录》,分发各寺。仿《大诰》令僧众研读,限洪武二十五年六月三十前主动交出逃犯者不予追究!”
朱允炆接话:“三弟之意,是七月初一由布政使入寺搜查?”
“非也!”
“如此不够稳妥。盛世寺庙香火鼎盛,官员多求心安,不愿与佛门交恶!”
“当由朝廷精选巡抚,统筹布政、按察、都指挥三司联合稽查。”
“纵有官员徇私,亦难影响大局。”
“巡抚?”
朱元璋蹙眉,“此职可设,但不可常置。差事完毕立即返京复命!”
“熥儿应当明白,朕为何将行省分为三司。”
“唐时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根源在于权力过重!宋将地方权分帅、仓、漕、宪四路。”
“朕总结元朝教训,行省丞相权柄更胜节度使!”
“而宋朝分权过甚,冗官之弊立现!”
“故折中设为三司。巡抚能统合三司,形同行省宰相!”
“巡抚人选必须慎之又慎!!其权责更需明确定义!”
朱允熥颔首。自洪武元年始,朱元璋便着手分权制衡,连大都督府都析为五军都督府,以此杜绝权臣,保大明江山永固。
“《周知录》”
朱元璋赞许道:“熥儿此议甚佳。”
先前关于香火之论已在他心中埋下种子,眼中杀机隐现。
始终静立一旁的蒋??忽然奏报:“陛下!”
“臣尚有要情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