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您竟然”
茹瑺反复研读兵部奏报,原以为唯有自己勘破玄机,不料朱允熥早已洞若观火。
“殿下这”
朱允熥抛过一卷奏章:“此事不难推演。”
“皇祖父志在开创万世基业,北疆威胁绝不可小觑。前朝多少江山都葬送在北族铁蹄之下!”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重创北元,眼下正是北元最为虚弱之时。”
“洪武二十一年,皇祖父命漕运总督秦可望调运十万石粮草至宣府。”
“二十二年,河东道全部存粮转运大同。”
“二十三年,河南全境粮秣囤积北平,暗中输往关宁一线。”
“二十四年,为保障粮道畅通,开凿晋阳至大同的运河!”
“凡此种种,足见圣意所向。”
“至今已囤积粮草逾二十万石,然于北伐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再加离间计让皇祖父窥见胜机,这才抛出吴王之位作饵。”
“我确信”
“谁能在北伐中建功立业,谁便是吴王!”
茹瑺心悦诚服:“未料殿下剖析得如此透彻,臣拜服。”
“臣竟不知陛下已往北疆输送这般多粮草!”
“不过略作准备罢了。”朱允熥淡然道。
“此正是皇祖父高明之处。抛出诱饵令我与朱允炆奋力相争。他乐见储位之争,却最忌手足相残。”
“一切全凭军功说话。”
茹瑺深以为然,这确符合朱元璋秉性。
这位从布衣崛起的帝王向来务实!
“那殿下”
“既已洞察先机,为何不作筹划?”
茹瑺扼腕叹息,若早作准备该占得多少先机。
莫非他对吴王之位真这般淡泊?
“再三强调,务求稳妥!稳妥!”
“时日尚充裕,战事不会即刻爆发。”
稳妥
听闻这两字茹瑺便觉头痛。
“话已说明,送客!”
“诶!殿下不留臣用膳?”
“殿下,殿下”
砰!
府门紧闭,给茹瑺吃了记闭门羹。
茹瑺暗忖,殿下虽持重,我等臣下却该早作绸缪,须得从旁襄助。
朱允熥斜倚摇椅静观落叶:“三宝,骑兵操练得如何?”
“各部骑兵正分散各地加紧训练。”
“火枪营也已初具规模!!”
提及此事三宝便神采飞扬。这支兵马是他亲眼见证皇孙白手起家组建的。
茹瑺不知情,但他最清楚这位皇孙暗藏何等惊人的实力!
不过韬光养晦而已。
皆是为了那场大战。
“你说要击溃北元,这些微兵力可够?”
些微?您管这叫些微?
“殿下,依卑职看,这般雄师足以横扫狼居胥山!”
“传令,再加造五百门红衣大炮。”
五百门?
三宝暗自嘀咕,殿下莫非想用炮弹淹死草原铁骑。
太过谨慎了!
三宝肉痛不已,五百门红衣大炮所费不赀。眼见银钱如流水般逝去,虽非己财,仍觉心痛。
“卑职领命。”
而此时,朱允炆与黄子澄只见吴王爵位诱人,却未参透其中深意。
他们也无暇细想,正狼狈不堪地在长街策马狂奔。
“糟了,糟了!误了时辰,误了时辰!”
天色未明,朱允炆纵马疾驰,凛冽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
“阿嚏!阿嚏!”
“冻煞我也!竟要这般早起求学,何曾受过这等罪!”
“周观政,朱允熥”
“阿嚏!”
“我绝不会”
“阿嚏!”
半炷香后终于赶到周观政府邸,见老先生正襟危坐执卷夜读,忙上前施礼:“学生来迟,请先生恕罪。”
“现下已是辰时,老夫昨日明言卯时开课。”
“殿下整整迟误一个时辰!”
朱允炆躬身告罪:“今晨贪睡,起得迟了。”
“哼!治学之道,须得历经寒暑,忍常人所不能忍,方有所成。”
“殿下可读过宋濂《送东阳马生序》?”
“每夜顶风冒雪赴人家借书,通宵抄录完毕即需归还!”
“老夫只要求殿下卯时听课,相较之下,连这般微末要求都做不到么?”
周观政连朱元璋都敢直谏,训斥朱允炆如同教训稚子。
“学生学生知错。”
“伸手!”
“这是?”
“戒尺伺候!”
打手心?竟敢对皇孙动刑?
事实证明周观政不仅敢,而且毫不留情。
朱允炆捧着红肿的手掌执书哽咽,还有比他更凄惨的皇孙么?
“今日讲授《孟子》篇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朱允炆:“”
周观政,你莫不是在刻意讥讽于我。
谨记黄先生教悔,忍字当头!
掌心灼痛难当。
简直快成酱烧蹄膀了。
“《声律启蒙》殿下可曾拜读?”
“三殿下身为皇弟,能着此奇书,平日定然勤学不辍。”
“若不加倍用功,如何能望其项背?”
“殿下当自勉!”
休要再提朱允熥!更莫提什么《声律启蒙》!
不过是对联游戏,何至于专程着书立说?
悲愤难平。
而被周观政盛赞勤学的朱允熥,此刻正拥衾高卧,不时咂嘴挠腿,好不惬意。
日上三竿时分,三宝领着仆从在门外静候。有个小厮试探道:“总管,可否唤醒殿下?”
“司晨的雄鸡都快啼哑了。”
“糊涂!”三宝厉声呵斥:“可还记得太医嘱咐?”
“长期睡眠不足,恐会突发猝死!”
“此刻惊扰殿下,莫非意图谋害?”
小厮:“”
殿下已酣眠四个半时辰,这也算睡眠不足?
“再三告诫,万事求稳!”
“那我等”
“嗑着瓜子,继续候着!”
应天皇宫。
锦衣卫指挥使蒋??伏跪阶下,朱元璋批阅奏章时随口问道:“熥儿府中可安插了锦衣卫眼线?”
“这个尚未成功!”
“恩?”朱元璋眉峰微蹙,凛冽气势骤发。蒋??慌忙叩首:“陛下明鉴,实在是”
“实在是三殿下太过谨慎,凡入府之人皆要彻查底细。臣安排的人选本已天衣无缝,但”
“去岁寒冬见他以折扇掩踪,三殿下认为隆冬用扇有违常理,顺藤摸瓜便识破了机关。”
朱元璋气极反笑,手眼通天的锦衣卫竟在允熥府中屡屡受挫。
“他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朕真不知是福是祸!”
“那就派遣检校暗探,尽可能将熥儿的言行密报于朕。”
蒋??面有难色:“陛下,皇孙府上那个叫马三宝的仆从,此人武艺超群,检校恐怕”
“哼!“朱元璋冷嗤,“若你难当此任,朕不妨另择贤能。”
“这天下盼着乌纱帽的,多如过江之鲫。”
蒋??霎时冷汗涔涔:“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退下!”
马三宝?武艺高强?熥儿从何处网罗这等人才?瞥见奏章中黄子澄奏请开设经筵,朱元璋看都未看,指甲在封皮划痕示意驳回,发还通政司。
宋和疾步来报:“陛下,燕王八百里加急!”
“呈上!”
览毕奏报所陈,朱元璋古井无波的眼眸终现怒意。
“宣百官及皇孙即刻入宫!”
日近中天,那位被周观政盛赞克苦的皇孙方悠悠转醒,伸着懒草草盥洗,顿觉神清气爽!
“三宝备马,去城外瞧瞧小祥子那边的进展。”
“得令!”
仆从们艳羡地望着三宝。昔日他不过是市集待售的马奴,被朱允熥买回府中后,凭借机敏才智竟成殿下最倚重的心腹。
二人穿街过巷来到京郊僻静村落,此处景象迥异他处,竟矗立着数座高耸烟囱。
众人忙碌不休,个少年郎正指挥若定:“加紧试炼这批的硬度!”
“诸位昔日皆是流民,蒙殿下收容每日白面馍馍管饱,这是何等恩德!”
“万不可姑负殿下厚望!”
“大人放心,殿下的恩情俺们永世不忘!”
“咦?那不是殿下么?”
望见策马而来的二人,少年郎疾步上前:“参见殿下!”
“小祥子快起。”
少年腼典道:“殿下,小的有大名,总叫小祥子听着像内侍”
三宝插话:“殿下,卑职本名马和!”
“退下!”
“小祥子,烧制的物事如何了?”
“刚出一窑,请殿下验看硬度!”
壮汉抡锤重击,物事竟迸溅火星,震得双臂发麻。
小祥子激动道:“殿下赐下的水泥实乃营造至宝,我家世代掌营造,从未见过如此价廉物美之神物!”
“殿下真乃神人也!”
朱允熥视图后道:“我等所为关乎国计民生,容不得半分差池!”
“再烧几窑,硬度仍欠火候,最好能研制出钢筋混凝土。”
“这还不够硬?”
“稳!万事求稳!”
小祥子:“”
投效殿下已久,他始终参不透这稳字真缔。
“遵命。”
返抵府邸,见宋和正在门首焦急踱步,见到朱允熥急忙迎上:“哎哟我的殿下,您这是去哪了?“
“何事惊慌?”
“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所为何事?”
“燕王呈来紧急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