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出一点灰蓝，队部的院子里就挤满了人。
冷飕飕的风卷着土腥味，裹着墙角粮袋散出的淡淡玉米香，吹得人缩着脖子，双手往袖筒里塞，说话时冒的白气，落在冻得发红的脸上，没一会儿就凝成了薄霜，蹭一下能刮下细屑来。
院子里的人大多姓王或姓李，偶尔有一两个外姓人，也都跟王、李两家沾着点远亲，凑在一块时，一口一个“他王叔”“李大哥”，热络得很。
大家三两句离不开“今年年景”。
墙角堆着十几麻袋窝冬预支粮，玉米袋敞开着口，金黄的颗粒沾着点尘土，看着饱满却没多少分量。
土豆袋沉甸甸的，裹着湿泥，是过冬最耐放的硬通货，这是交完公粮、留足明年种子和牲口饲料后，队里能匀出来的部分储备。
分完这次，就得等窝冬时算完全年工分，领最后一次决算粮，要撑到开春。
“都按户排好！社员按全家工分算，知青单人单算！”保管员老李掂着杆磨得发亮的老秤，秤杆上的铜星被摸得锃亮，“今年年景好，比去年多给一成，但也得省着吃！一顿粥里多掺半勺野菜，就能多撑三天！”
队伍很快分成两拨。
前面是拖家带口的社员，男人扛着粗布大粮袋，女人手里攥着小布袋，有的还牵着半大孩子，脸上满是对粮食的盼头。
后面是几个知青，手里只攥着个单薄的小布口袋，孤零零地站着，跟热闹的社员群格格不入。
知青都是单身，没家室帮衬，工分少，分的粮也少。
老知青们凭着近几个月的工分，还能分个三十来斤。
新知青刚来一个月，工分少得可怜，大多只能分十几斤。
不过队部也有人情味，粮不够吃的可以跟大队借，写个欠条，来年多赚公分还帐就行。
这是给新知青第一年的照顾，到了第二年，要是干活不勤快、全年公分上不去，可就没人帮衬了，只能自己找野菜填肚子。
陈建安搓着冻僵的手，往手心哈了口热气，跟刘明哲小声说：“刘哥，我估摸着也就分个十五六斤，到时候还得借些，不然撑不到年底。”
蒋雨欣和冯东慧站在旁边，轻轻点了点头。
她们每天才4-5分，工分比陈建安还低，能分到的只会更少，借粮是板上钉钉的事，想到冬天要顿顿喝稀粥掺野菜，两人都没说话，只攥紧了手里的布口袋。
刘明哲刚想安慰两句，就见王桂富踩着冻硬的土路走进院子，手里拿着个牛皮小本子，清了清嗓子，嗓门压过了人群的嘈杂：“大伙儿静一静！说个正事！”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孩子都不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王桂富扫了一圈众人，最后落在刘明哲身上，朗声道：“经队部商量决定，从今天起，刘明哲同志正式成为咱们靠山屯大队的专职猎人！”
这话一出，院子里立刻泛起一阵低低的议论，都是姓王姓李的社员在搭话：
“这小子年纪轻轻，要做我们靠山屯的猎人？”
“这刘知青刚来一个月，能行？山里可不光有狍子，还有黑瞎子呢！”
“前几年邻队的那猎人，腿不就是被黑瞎子拍断的，要不是他运气好滚下草坡，怕是人都没了”
“”
王桂富抬手压了压，继续说道：“刘明哲同志自愿进山打猎，咱们队里定个规矩：每年给队里交够三百斤鲜肉，今年没几个月了，窝冬前先交一百斤。交够定量，每天按男劳力满分记工，不用下地干重活。剩下的猎物，归他自己支配，能自留吃，也能去公社供销社换钱换票。”
对于让刘明哲自己分配这个事情，社员们倒是没什么意见的。
主要他们也不觉得这定量是那么好完成的。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沉：“另外，队里那把老猎枪已经让老周修好了，子弹也配了十发，后续弹药得他自己负责。进山前必须跟队部报备路线，回来后得登记猎物重量，规矩不能破。刘知青，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年底完不成定额，后面可就没这满分公分了，并且还得回地里干活重新在赚。”
刘明哲往前站了一步，语气沉稳：“谢谢队部信任！我一定按规矩来，尽快进山打猎，既给队里交够定量，也给大伙儿添点荤腥。要是完不成，那是我自己没本事，绝不怨队里。”
社员们望着刘明哲，心里都觉得这小子有点“冒失”。
靠山屯多少年没设猎人了？
不就是因为长白山里危险，黑瞎子、野猪、山君哪一个都能要命？
平时社员也就敢在山外围采点野菜、砍点枯柴，谁也不敢往深了去。
但没人反对，万一真能打到猎物，队里分肉，百来户人家，一家也能得两三斤，是实打实的好处，没人会跟肉过不去。
蒋雨欣心里却揪了起来。她虽说不是靠山屯人，可来这一个月，也听老知青说过山里的凶险。
可眼下人多，她一女知青，不好当众拦着，只能想着待会没人时，好好劝劝刘明哲。
分粮的速度很快，蒋雨欣她们这些新来的女知青，几乎都是12斤这样。老知青的话，一人分了大概45斤。
陈建安分了16斤，刘明哲分了20斤。至于男知青们则是各分配了55斤。
之后，几个新知青都跟队部写了借粮欠条，一个大概借了30斤
往回走的路上，蒋雨欣忽然提议：“要不，去咱们的新房子那边看看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进去。”
冯东慧嘟囔道：“就是，知青点挤得慌，晚上呼噜声吵得睡不着，还得等多久啊？”
刘明哲耸了耸肩：“眼下房子刚盖好，得通风走味，不然住着容易生病，估计得等到12月才能搬。”
他也想早点搬进去，不用再挤炕，但土房虽说没什么装修，可刚盖好有潮气和木料味，确实得晾一阵子。
三人没回知青点，直接往新房子那边走。
新房子在村西头，一院两户，中间隔了一堵土墙。
左边是刘明哲的四间房，右边是蒋雨欣和冯东慧的一间房，院子里还堆着些没清理的木料。
刚进院子，冯东慧就急着去看自己那边的屋子，拉着蒋雨欣要一起去，蒋雨欣却摇了摇头，跟在刘明哲身后，进了他的屋子。
刘明哲有点疑惑，刚想问怎么了，蒋雨欣就急着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担心：“明哲，你知不知道山上有多危险啊？黑瞎子、野猪都能吃人，你怎么会想着要去打猎？”
刘明哲这才明白她的心思，笑了笑，语气放轻了些：“你别担心，我以前跟老家的猎户学过打猎，懂点门道，知道怎么躲着黑瞎子，也知道怎么用枪，不会出事的。”
蒋雨欣还是有点不放心，眉头皱着：“可山里跟老家不一样，听说长白山的黑瞎子更凶”
“它们凶，我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