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笑了笑:“林工,您太过奖了,这个碳化钢方案牵扯的领域太广了。我这五十多页图纸,顶多算是把大框架捋了个大概,很多关键细节,还得靠林工您多把控。”
林工把嘴上的烟头弹飞,又郑重的看向李向东,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要说这碳化钨技术,这里面涉及到原料提纯、粉末制备、烧结工艺等,道道都是内核,每一个环节都跨着好几个学科,可以说是相当复杂。
就在“一五”规划的时候,部委就把这个列为重点攻坚项目,联同苏联专家一起研发,可那几年虽然说是合作,但人家一直都是藏着掖着,因为担心国内用这种合金钢技术进行武器研发。
这样才能更好的控制咱们,所以一涉及到机密的内核问题,他们就将国内专家排除在外。
以至于他们撤走专家后,这个项目就彻底停摆了,株洲工厂关闭,专家闭门造车,如今进度也是一言难尽。
材料问题是工业制造的硬伤,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得。
李向东如今能把整个流程和技术要点梳理到这份上,实在不简单,足见他对物理、机械、冶炼、材料这些门道都有挺深的理解,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思考。
这哪是技工啊,他就是高级工程师啊。
林工不由想起自己当年从美国回来时,部委在评职称的时候,根据他的专业划分,本来是可以分去军工厂搞研究的,那边待遇好,又是国家重点单位。
可他却一门心思扎进了机械厂,从七级工程师踏踏实实干起。后来石油大会战一声号召,他又抢着报名来了前线。
他对钨钢也进行过一番研究,看过很多的国外文献,现在有了李向东的碳化钨合金钢方案,只要回去稍加比对,就能看出这份方案的含金量。
接着,林工就敞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研究心得。
李向东也认真听着,虽然系统给了他正确答案,但有些细节他确实还吃不透,得靠后续一步步推演、突破,他才能彻底弄懂其中的门门道道。
俩人一直聊到晌午,便一块儿去食堂打饭。在这里,工程师和领导都没什么架子,吃饭全在一个大食堂,打了饭就地蹲下来,边吃边聊。
“对了,向东同志。”林工扒了口饭说道,“明天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有新生产线的激活会,得麻烦你跑一趟腿。”
李向东点头应下,他也正想去机床厂看看情况。
“跑腿没问题,就是这么老远……我怎么去?”
“局里明天会安排车送你。那边厂长叫黄大忠,人很实在,是革命老同志了,当年跟我一起在四九城当工程师,后来腿在机床上卡住了,截肢了,就来来这边当厂长,负责生产任务,你要是有啥要求你尽管提。总之就是一条:质量第一。”
“我明白。”李向东点点头,往嘴里塞着窝窝头。
两个人吃过饭之后,林工便如获至宝的拿着碳化钨合金钢的方案回了技术科,李向东则一个人来到了测绘科。
刚走出食堂,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李向东同志?”
“请等一下”
那声音清亮亮的,带着点儿急促。
他回头一看,是黄芳芳。
她正从食堂那边的拐角快步走来,身上那件藏蓝色的修身小棉袄衬得人格外利落,领口处翻出一截浅灰色的毛衣领子,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上带着两个小酒窝。
前段时间去前线的时候,黄芳芳熬夜给自己做了一身棉袄,还用了人家的棉花,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顾上好好谢她。
“黄芳芳同志。”
李向东停下脚步,下意识扯了扯身上崭新的藏蓝色棉袄。这衣裳做得妥帖,腰身收得利落,棉花絮得匀实,在前线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黄芳芳走近两步,眼睛弯成了月牙,上下看了看李向东:“还挺合身?“
“大小正好,暖和死了。真要谢谢你,黄芳芳同志,要不是你这身衣裳,我在前线怕是熬不过那几个夜。”
虽是玩笑话,黄芳芳听得心里一暖,忙低头翻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顺势岔开了话头:“别客气,都是革命同志,应该的。”
“哦对了,我今天来是带着任务的,陈主任派我来采访你,关于你在碳化钢升级方案上的立功表现,咱们广播站打算再做一期专题报道。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刚扒完饭,正好遛遛食。”李向东很自然地抬手,指了指生活区后面的河套方向,“那我们边走边说?”
“好呀!”黄芳芳嫣然一笑,利落地掏出钢笔和本子,做好了记录的准备,“那你就先从在前线的事儿开始谈吧?”
李向东:“……”
午后的阳光照在封冻的河面上,亮得晃眼。
这条河一到了冬天就成了工人们的乐园,小青年们穿着自制的冰鞋在冰面上打溜滑,几个姑娘围着红围巾手拉手转圈儿,笑声能传出二里地。
河岸背风处,还能看见几对搞对象的年轻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肩走着,蓝布工装与红格围巾在阳光映衬下格外鲜亮。
他们沿着河面走了一阵子,黄芳芳边走边记,冻的双手发红,都已经捏不住铅笔了。
“好了,我想我的材料够丰富了,我这就回去整理材料,大概明天上午就可以听到你的事迹。”
“啊?这么快。”李向东惊了一下,说道:“正好,明天我要去一趟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可能听不到你的广播了。”
黄芳芳脸上也划过一抹失意:“这样啊,那那祝你顺利。”
第二天。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石油大院里,这辆车是专门来接李向东的,而且这是胡长海局长的专用车,还是头一次借给别人用。
大家看着李向东上了局长的吉普车,心里那叫一个羡慕。
立功这种事情,靠的是真本事,他们虽然羡慕,但确实也有力气没处使,自己在学校学的那些本事,都是一些基础原理,要想真的融会贯通,得需要几年的实践,才能从中悟出一些门道。
“李向东同志,你好啊。”
李向东刚上车,就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笑容可鞠的拧着玻璃杯,吐着茶沫子。
“你好,请问你是?”
“我叫胡长海,这次顺路跟你一道去厂里参加生产线开工典礼,咱们正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