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帅府使者传信,邀请商讨协议履行事宜时,林久治郎与武藤信义心中都微微一动。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与疑虑交织的复杂神色。
期待的是,持续数月的僵局或许即将被打破;疑虑的是,以张雨亭一贯的狡黠,此番“履行”背后,不知又埋藏着怎样的算计。
如期抵达大帅府,会客厅内的气氛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张雨亭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热情笑容,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几句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张雨亭的目光在武藤信义和林久治郎脸上扫过后,切入正题:“武藤司令官,林久总领事,经过我们内部慎重的研究讨论,现在呢,总算有了个初步的结果。”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了两人的反应后,继续说道:“我们决定,先履行关于‘商租权’的相关内容。”
此言一出,武藤信义和林久治郎心中同时“咯噔”一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张雨亭似乎终于松口了,前期的强硬施压看来没有白费;忧的是,仅仅只履行“商租权”一项,而将更为关键的筑路权、间岛行政权等悬置,这说明张雨亭的抵抗并未完全瓦解,后续仍需耗费巨大精力。
武藤信义按捺住心中的不满,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和质疑:“张大帅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能够认清形势,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帝国对此表示赞赏。”
“不过,不知关于筑路权、间岛地区行政权等其他几项协议,贵方打算何时履行?帝国希望看到一个全面且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
张雨亭闻言,脸上笑容不变,摆了摆手:“武藤将军,稍安勿躁,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您不是不知道,现在我这内部也是乱得很,民间嘛,那个反日情绪有点高。”
他指了指外面,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些百姓,可都是我张雨亭的衣食父母啊,要是把他们惹急了,我这碗饭可就端不稳喽。咱们啊,还是先稳妥点,把商租权这个事敲定下来,如何?”
说完,他不等武藤信义和林久治郎仔发表意见,便朝坐在下首的沈墨戎微微点了点头。
沈墨戎会意,站起身,然后拿起一份早己准备好的文件,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地开始阐述所谓“履行商租权”的具体条件:
“武藤司令官,林久总领事。基于目前的实际情况,为确保商租权能够顺利推行并取得实效,我方拟定了以下实施细则:
“第一,实行试点开放。初步选定在贵国商业活动尚不密集的黑龙江、吉林部分区域进行,以便管理和积累经验。”
“第二,设立准入审批。所有希望享有商租权的帝国商人、企业,其租地、经商、开矿、办厂等行为,必须事先经过我东北地方政府相关主管部门的审核批准。”
“第三,收取经营保证金。根据经营性质和投资规模,需缴纳相应额度的保证金至东三省官银号,主要用于确保其合法经营及可能产生的纠纷赔付,具体比例”
沈墨戎一条条地念下去,包括强制雇佣中国工人比例不得低于五成、矿产出口价格监管、官方对大型企业的入股权利等等,将他之前在小客厅内提出的那套“枷锁”策略,原封不动地摆在了日方面前。
随着沈墨戎的叙述,武藤信义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逐渐变为惊愕,继而转为铁青。他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里是履行协议、开放商租权?!
“够了!”武藤信义拍案而起,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张大帅!这这就是贵方的诚意吗?!这根本不是帝国所要求的商租权!这完全是你们单方面制定的、苛刻的、旨在限制和盘剥帝国商人的‘投资条例’啊!”
“按照原本的协议精神,帝国商人在满蒙经商开矿,享有便利,不应受到你们的审批和管制,你们这么做,我们完全看不到任何诚意!我感觉,您这是把我们帝国的友谊,往绝路上逼!”
面对武藤信义的勃然变色和厉声质问,张雨亭依旧稳坐钓鱼台,脸上甚至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说道:“武藤将军,息怒,息怒嘛。”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民间反日情绪高涨,到处都在抵制日货。如果我这个时候,再不顾民意,给你们超越常理的特权,老百姓闹将起来,我这大帅府恐怕都得被掀翻喽!到时候,别说商租权,啥权都执行不下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话锋一转,指着沈墨戎:“再说了,墨戎刚才不是也解释了吗?这只是权宜之计,是第一步。先让老百姓看到,贵国友好人士来咱们这儿投资,是守规矩的,是能带来工作、带来税收好处的。等他们尝到甜头,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反日情绪自然就消了。”
“到那时候,什么审批权、管理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慢慢放开不就得了?一旦民间没了阻力,咱们后面再谈其他的协议,那不就水到渠成,一帆风顺了嘛!武藤将军,您认为呢?”
“我认为?”武藤信义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认为你张雨亭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诚意,你依旧是在玩弄拖延的把戏!只不过这次,换了一套更狡猾的说辞而己!”
说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侮辱性”的谈判,猛地一甩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客厅。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总领事林久治郎却并没有跟随武藤信义一同离开。
他依旧安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良久,林久治郎抬起头,报以一个职业外交官的礼貌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武藤将军性格刚首,还请大帅勿怪。”
“不过,仔细聆听了大帅和沈先生的解释后,我个人感觉张大帅的提议,或许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从长远和可操作性层面看,这未尝不是一种嗯,一种体现诚意的方式。”
张雨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啊!还是林久总领事眼光深远,明白人!能看到我老张这夹缝里求生存的难处和这点苦心,不容易啊!”
林久治郎保持着微笑:“大帅过誉了。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回去与武藤将军详细沟通,也希望能说服他理解大帅的‘诚意’。我们内部商讨之后,再给大帅正式答复。”
“好说,好说!那就有劳领事阁下多多费心,在武藤将军面前,替我好好的解释一下!”张雨亭热情地将林久治郎送至客厅门口。
送走林久治郎,张雨亭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看向身旁的沈墨戎,疑惑地问道:“墨戎,你说这林久治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我自己都觉得咱们这条件苛刻得没边儿,他居然还能感觉到‘诚意’?这老鬼子,脑子没毛病吧?”
沈墨戎目光深邃地望着林久治郎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大帅,有时候,棋手和棋子,角色是可以转换的。”
“在林久总领事这等老练的外交官眼里,或许我们提出的条件,恰恰符合了他的某种更深层次的算计吧。他的想法,没准儿,在某些方面,跟我们不谋而合呢。”
关东军司令部内,先一步回来的武藤信义余怒未消,正对着墙壁上的地图生闷气。
看到林久治郎推门进来,他立刻怒气冲冲地吼道:“领事阁下!你刚才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离开?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张雨亭哪里有什么诚意!他这分明是把我们帝国当成了可以随意宰割的冤大头!是赤裸裸的羞辱!”
林久治郎不慌不忙地走到沙发前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武藤将军,切勿动怒。凡事,都有两面性。张雨亭的条件,乍看之下确实苛刻,对我们极为不利。但是,如果我们能换一个角度思考,充分利用起他设定的这个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