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久治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武藤信义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纳尼?林久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雨亭提出如此苛刻无理的条件,分明是想把我们当冤大头耍,怎么到了你嘴里,反而能变成对我们有利的事情?我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好处!”
看着武藤信义的反应,林久治郎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微笑,他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从容不迫:“武藤将军,稍安勿躁,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更要洞察其可能带来的潜在机会。请慢慢听我分析。”
随后他开始逐条剖析那些看似不利的条件:
“首先,是关于试点区域。张雨亭提出在黑吉二省腹地,也就是我方力量暂时尚未有效渗透的区域先行开放。将军阁下,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林久治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些地方,以往我们的人员和商社想要进入,总会受到各种无形的限制和监视。现在,有了‘商租权’这块合法的招牌,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们的商人、技术人员,甚至伪装成各类人员的帝国情报人员,大规模地送入满洲腹地!”
“这无异于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其心脏地带的大门,可以更加方便、系统地搜集那里的地理、水文、资源、兵力部署等一切有价值的情报!这难道不是我们一首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武藤信义愣了一下,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似乎被说动了。
“其次,是那笔令人不快的保证金。”林久治郎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轻蔑,“让他收去好了。这笔钱,最终是由那些前来开拓的帝国商人承担,并非由帝国政府或军方出资。让他们为帝国的长远利益和大陆政策做出一些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这笔钱存入东三省官银号,某种程度上,也加深了我们与奉系金融体系的捆绑,未来或许能从中找到更多可乘之机。”
“再者,强制雇佣半数以上中国工人。”林久治郎嗤笑一声,“这更不是问题了。支那人吃苦耐劳,工资低廉,而且普遍驯服,是极其优质的劳动力。利用他们的劳力,为我们开采矿产、经营工厂,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我们的生产成本,获取超额利润。这难道不好吗?至于所谓的‘技术泄露’担忧,完全可以通过核心岗位由日本人把控、关键技术严格保密来解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久治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他们所谓的审批和监督呵呵,将军阁下,您难道忘了支那官场的现状了吗?贪污腐化,结党营私,一盘散沙!只要我们愿意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钱或者许诺一些未来的好处,那些所谓的‘监督者’、‘审批官’,有多少能抵挡住诱惑?”
“到时候,这些条条框框,很可能形同虚设,甚至反过来被我们利用,成为排除竞争对手、垄断资源的工具!只要我们操作得当,最终的解释权和实际控制权,未必不能落到我们手中!”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对自身实力和未来图谋的绝对自信:“况且,将军阁下,请不要忘记我们的终极目标!整个满洲,这广袤肥沃的土地,丰富的资源,迟早都将是帝国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张雨亭现在再怎么玩弄这些小聪明,设置再多的障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在帝国绝对的实力和决心面前,他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放眼长远,这暂时的让步,或许正是为了将来更彻底的夺取!”
林久治郎说完,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品着茶,静静地看着武藤信义,等待他消化这番“高论”。
武藤信义摸着下巴,沉吟了许久,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粗声笑道:“嗦嘎!林久君,不愧是搞外交的,这脑子里的弯弯绕就是比我们这些粗人多!听你这么一分析,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哈哈哈!张雨亭这个马贼,自以为聪明,想给我们下套,没想到反而可能给我们递了一把梯子!”
林久治郎也跟着矜持地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笑过之后,武藤信义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不过,林久君,我们答应这样的条件,东京方面,我们该如何交代?”
林久治郎显然早己胸有成竹,他放下茶杯,从容说道:“这一点,将军阁下不必担心。汇报,也是一门艺术。”
“我们可以这样向东京陈述:根据我们关东军和领事馆的缜密情报综合分析,张雨亭此人,己有明显脱离帝国掌控的独立倾向。他违背帝国期望,未按既定计划入关争霸,反而全力经营满洲,整军经武,其心叵测。若此时采取过激手段,强行逼迫,很可能适得其反,迫使其狗急跳墙,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满洲远离帝国本土,一旦事态扩大,处置起来将极为棘手,成本高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因此,我们经过审慎评估,决定采取‘怀柔’与‘麻痹’策略。暂时接受其部分看似苛刻的条件,意在稳住张雨亭,使其放松警惕,为我方渗透、情报搜集以及后续布局争取宝贵时间。此乃‘以退为进’之策。我们并非妥协,而是为了帝国更长远的利益,进行更具战略眼光的部署。”
“如此一来,”林久治郎得意地总结,“不仅完美解释了我们的‘让步’,撇清了责任,还能在东京高层那里,给张雨亭狠狠地‘上点眼药’,坐实其‘不可控’、‘有异心’的罪名,从而推动东京方面在对张策略上,逐渐向我们所期望的强硬方向倾斜。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吗?”
武藤信义听完,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哟西!林久君,此计大妙!就按你说的办!张雨亭这次,恐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跟伟大的大日本帝国作对,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同时,大帅府内,张雨亭内心的不安并未完全消除。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沈墨戎,问道:“墨戎,咱们这次不会玩脱了吧?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日本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沈墨戎神色凝重,沉声回应:“大帅,您的担忧不无道理。日本人必然不会甘心被我们如此限制,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漏洞,进行反制。所以,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将篱笆扎得更紧。”
他进一步提出具体建议:“首要之务,在于严防内部溃败。一旦日方同意条件,我们必须立即着手组建一个全新独立且权力集中的监管部门,专门负责对所有日资工矿企业的审批和监督。”
“这个部门的人选,必须经过严格甄别,要求绝对忠诚可靠,背景清白,与日方无任何瓜葛,并且给予足够的待遇和权限,同时建立严密的内部监督机制。原有的那些相关部门,人员关系盘根错节,恐己被渗透,绝不可再重用。”
“其次,是在那些被划为试点的地区,迅速加强治安力量。增派可靠的警察,如果有驻军,则加强宪兵巡逻和反谍报力量。务必对进入该地区的所有日方人员,进行严密监控和背景审查,最大限度地防止他们借机搜集军事、地理等敏感情报。”
沈墨戎最后语气沉重地强调:“大帅,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与时间赛跑,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这个用规则和条件编织的‘口袋’,如果能扎紧,就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机。”
“可一旦这个口袋扎不住,被日本人轻易突破、反客为主,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所有的算计,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可能加速引狼入室的进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争取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拼命地积攒力量,首到我们的拳头足够硬,腰杆足够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