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奉天总领事馆内,一间保密性极好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与总领事林久治郎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摊放着一份刚刚通过秘密渠道获取的、关于奉系高层召开特别会议的详细情报,包括与会人员名单和会议的大致议题,正是研讨日方之前提出的那份协议草案。
斋藤恒手指粗鲁地划过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眉头紧锁,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林久治郎则显得平静许多,他的目光在名单上缓缓移动,不时用指尖轻轻点一下某个名字,似乎在回忆与此人相关的情报。
良久,林久治郎率先抬起头,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带着外交官特有的审慎:“斋藤将军,根据这份名单,以及我这边掌握的一些信息来看,张雨亭召集的这次会议,人员构成颇为复杂。既有像杨邻葛总参议、熙洽厅长这样与我们素有往来,被视为‘务实派’的人物,也有不少如张作相、吴俊升等根深蒂固的旧派将领,他们向来对帝国抱有戒心,甚至敌意。此外,还有一些态度不明的中间派。这样的组合,想要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迅速达成一致性的意见,恐怕难度极大。
虽然他提前就知道了这次会议的内容,并且暗示一些人在会上促成协议的通过,但是他还是没有太大的信心。
他的结论很明确:这会,开不出什么结果。
斋藤恒冷哼一声,将名单往茶几上一拍,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不耐烦:“林总领事,你分析得没错!我这边掌握的情报也显示,名单里确实有一些军方人士,如于芷山、张海鹏等,他们过去与我们关系尚可,可以被视为对帝国友好的力量。但是,这改变不了大局!我看,这个所谓的会议,根本就是张雨亭玩弄的又一场把戏!是做给我们看的障眼法!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继续拖延。”
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踱了两步,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我们不能再被张雨亭牵着鼻子走了!必须首接向他施加最大的压力!他才是关键,只要他点头,下面的人谁敢反对?!我们必须明确告诉他,帝国的耐心是有限的!”
对于斋藤的判断,林久治郎内心是认同的,张雨亭确实在拖延。
但他作为外交官,必须考虑更多层面的问题。
他语气平和但立场坚定地回应道:“斋藤将军,我理解您的焦急。但是,目前东京内阁的主流意见,依旧是主张对中国东北采取相对温和、渐进的策略。”
“内阁认为,通过外交斡旋、经济渗透、扶持代理人的方式,逐步扩大帝国在满蒙的权益,是当前国际形势下的最优选择,可以有效避免事态的急剧扩大,引发不必要的国际关注和干涉。”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试探看向斋藤:“而且,据我所知,军部内部,目前对于如何处理‘满洲问题’,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意见尚未完全统一吧?并非所有人都主张立即采取最强硬的手段。”
斋藤恒被戳到痛处,脸色更加难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林久治郎,语气生硬地承认:“哼!你说得不错!军部内部确实存在分歧!这也正是我和白川司令官此次被紧急召回国内述职的原因之一!”
他不再隐瞒,带着几分愤懑说道:“原本,军部多数人的设想是,继续支持并怂恿张雨亭入关争夺中央政权。只要他将主要精力和奉军主力投入到关内无休止的内战中,那么关外满洲地区必然兵力空虚,防务松懈。帝国便可以趁机加大渗透力度,逐步掌控经济命脉、铁路交通,甚至暗中培植更听话的势力,最终水到渠成地实现对整个满洲的实际控制。这是一条相对稳妥、代价较小的路径。”
“但是!”斋藤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现在张雨亭突然改变了策略,公然宣布不再入关,要‘闭关自守’,全力经营东北! 这打乱了我们所有的部署!他本人坐镇奉天,以其在东北多年的经营和威望,必然会加强对内部的控制和对外的警惕。”
“我们之前设想的‘趁虚而入’计划,难度将大大增加!白川司令官目前仍留在国内,就是在与军部高层紧急商讨对策,重新评估张雨亭这个人是否还能被有效控制和利用,以及未来的方略是否需要调整。”
他的眼神变得阴鸷:“从目前张雨亭的表现来看,他阳奉阴违,屡次三番拒绝履行承诺,其脱离我们掌控的倾向己经非常明显!如果他真的彻底失控,一心经营东北,成为我们在满洲推行大陆政策的绊脚石,那么”
斋藤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语意中蕴含的杀机,林久治郎听得清清楚楚。
最终,斋藤将一部分怒火转向了国内的政治对手,他抱怨道:“这一切,都要怪内阁政府!总是畏首畏尾,处处掣肘军部!如果早按照我们的意思,给予更坚决的支持,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采取必要的‘果断措施’,也许满洲问题早就解决了,哪里还会有今天这么多麻烦!”
林久治郎听着斋藤充满军人思维的抱怨,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出言反驳。
在他以及许多文官看来,这些军队里的“马粪”往往头脑简单,只知道一味强调武力,对复杂的国际形势,外交博弈和经济手段缺乏理解和耐心,他才懒得与斋藤进行无谓的争辩。
斋藤见林久治郎毫无反应,自觉无趣,也明白跟这个“酸秀才”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他悻悻地整理了一下军装,准备起身告辞。
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之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领事馆秘书快步走进来,恭敬地禀报道:“总领事阁下,斋藤参谋长,刚收到消息,张雨亭那边的会议己经结束了。
奉天帅府派人传来口信,称会将此次会议的‘结果’通报我方,并且会议记录的副本,己经派人送过来了,正在外面等候。”
斋藤恒和林久治郎闻言,同时一怔,随即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张雨亭这次的动作,似乎比他们预想的要“主动”一些。
这送来的会议纪要,里面究竟写了什么?是继续拖延的托词,还是出现了某种他们期待的转机?
“让他进来。”林久治郎沉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