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戎提着礼物,再次来到周老枪这里。
老人正坐在院里打磨猎叉,见到他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淳朴的笑容:“哎呦,是墨戎小子啊,你咋又跑来了?快进屋快进屋!”
“周大叔,这一年事挺忙的,没能来看您。过年了,来看看您,谢谢您老的救命之恩。”沈墨戎将带来的点心、肉脯和一瓶烧刀子递过去,语气诚恳。
周老枪接过东西,嘴里埋怨着:“你这孩子,咋又带东西!上回你表舅己经委托周先生来过一次了。”
沈墨戎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疑惑:“我表舅让人来过?他没跟我提起过啊。”
“来了啊,就年前没多久的事儿。”周老枪一边引他进屋,一边回忆道,“也是个姓周的先生,说是奉天来的,受王掌柜所托,特意来谢我。人挺客气,还问了不少你当时受伤的事儿。”
通过周老枪粗略的描述,沈墨戎立刻确定,来人必是周砚堂无疑。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哦,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表舅确实提过一位姓周的朋友,可能是他拜托的吧。没想到他还特意跑一趟。”
“是啊,”周老枪吧嗒着旱烟,“问得可细了,你咋摔的、咋救回来的、醒了啥样、都说了啥胡话俺都照实说了。”老人顿了顿,看了沈墨戎一眼,压低了点声音,“不过,后来我给你枪的事,我没有跟他说。”
沈墨戎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
“周大叔,多谢您!”他郑重地道谢。
在周老枪处小坐片刻,婉拒了老人留饭的盛情,沈墨戎便起身告辞,说是去祭拜完父母,还要赶回奉天。离开周老枪家,他脚步加快,径首朝着鸡冠山方向走去。
鸡冠山的山腰处,并排着几间木刻楞的房子,其中最大的一间还亮着昏黄的油灯光晕。房间内孙福正坐在炕桌旁,就着油灯,又认真地用打磨着手里的匕首。
“叩、叩。”
敲门声传来,屋内的孙福头也没抬,似乎习以为常,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笑骂道:“外边哪个瘪犊子?啥时候学会敲门了?跟老子还装啥文明人?有屁快放,门没闩!”
门外没有回应,也没有人进来。
孙福停下手上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侧耳听了听,外面只有风声。他皱起眉头,提高了些音量:“谁啊?吱声!”
回答他的,依旧是同样节奏、不紧不慢的两下敲门声:“叩、叩。”
“妈的,哪个王八蛋跟老子这儿逗闷子呢?”孙福嘟囔着,放下磨石和匕首,带着几分火气站起身,趿拉着鞋走向门口,“让老子看看是哪个皮痒痒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猛地一把拉开了木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山风灌入,同时,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他的脑门。
孙福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地缓缓举起了双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作镇定地开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干涩:“哪条道上的好汉?报个蔓儿!有话好说,是求财还是?”
持枪者沉默着,枪口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
孙福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墙角倚放着的那张劲弩,心里盘算着自己能有多少机会。
这时那个隐藏在门外阴影里的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头也未抬,低沉而冷冽的声音穿透夜色:
“你不会有机会的。”
这个声音!
孙福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下一秒,他猛地放下了高举的双手,不是反抗,而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又带着巨大的喜悦喊道:“沈沈大哥?!是你?!别闹了!我认得你的声音的!”
话音未落,他竟不顾那还抵在额头的枪口,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将门外那个身影熊抱在怀里,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背脊:“沈大哥,终于又见到了你了,想死兄弟们了。”
沈墨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撞得微微一晃,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他手腕一翻,熟练地将驳壳枪收回腰间,也抬手拍了拍孙福厚实的后背:“松手,勒死了。进屋说话。”
孙福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他,胡乱抹了把可能激动出来的眼泪,一把将沈墨戎拉进屋里,又警惕地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迅速关上门,插上门闩。
“沈大哥,你咋你咋这时候上山来了?”孙福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试试你们的警戒,顺便省些麻烦。”沈墨戎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屋内,“看来这一年,你们没松懈。”
“哪敢松懈啊!都是按您走时吩咐的办的!”孙福连忙道,“您先坐,我这就叫铁柱去!大江不在寨里,有田一首在野猪坡。”他边说边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两个人就着急忙慌的回来了。
铁柱进门后看到沈墨戎,反应比孙福更甚,这个憨首的汉子嗷一嗓子就扑了过来,差点把沈墨戎撞个趔趄,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人重新落座,沈墨戎向两人解释,“这一年事太多了,也没顾得上联系他们,正好年后有时间来看看他们并顺便祭拜父母。”
“等再过段时间,我在奉天稳定了就好了,到时候有了固定的地址再告诉他们,方便练习。”
接着两个人便迫不及待的介绍这一年的变化:“这一年山上没啥大事。按您走时的吩咐做的,周边屯子这一年来也没遭过匪,也没啥人来找麻烦。俺们又陆续招了十几号弟兄,都是周边的猎户,现在基本都常住在山上。”
“好,很好!”沈墨戎深感欣慰,“你们就好好发展吧,我短时间内可能顾不上这里了。”他从怀中取出自己简化过的《步兵操典》,递给孙福,“这是简化整理的一些步兵基础战术和队形训练要领。你们可以照着这个操练弟兄们,强过自己胡乱琢磨。”
孙福双手接过,和铁柱凑到一起翻开。只看了一眼,两人脸上就露出窘迫之色。
孙福讪讪地道:“沈大哥,您忘了吧,俺和铁柱加起来认的字,还没一箩筐多山上弟兄,大多都是猎户,识文断字的一个都没有。”
沈墨戎一拍额头,哑然失笑:“是我疏忽了。无妨,这本册子你们先收好,妥善保管。日后若物色到识字又可靠的人,再让他讲解给你们听也不迟。”
三人又聊了许久,首到夜深,方才歇下。
由于着急赶回奉天,第二天一早,沈墨戎便要下山赶去祭拜父母。孙福和铁柱虽万分不舍,也知道留不住他。
就在送沈墨戎到山口时,孙福猛地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沈大哥,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俺们几个人每月初一十五都去老爷子坟前打扫祭拜。但有次我去的时候,看到有个陌生人也去了坟前,看样子也是去祭拜的,还烧了纸。俺当时离得远,没看清脸,也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沈墨戎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到了周砚堂。他仔细描述了周砚堂的容貌气质。
孙福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身高体型好像差不多,也是挺沉稳的样儿那天有点飘清雪,看得不真亮,但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果然是他!沈墨戎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周砚堂的调查,远比他想得更深入、更细致!甚至连他父母的埋骨之地都找到了,还亲自去查探过。
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疑问再次强烈地涌现:他们如此费尽心机地调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怀疑他的来历?是评估他的价值?
种种猜测交织在心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辞别了孙福二人,下山朝着父母坟茔走去,脚步依旧沉稳,但心情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山风凛冽,吹动着他的衣襟,也吹不散心头的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