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师范学校的教员室内，一身青色长衫打扮的周砚堂，正向一名中年教员打询问情况，“周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我想向您打听一下，贵校预科班的一位名叫沈墨戎的学生。
周教员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周砚堂：“您是？”
“哦，鄙姓周，在东北讲武堂做些文书工作。”周砚堂早己备好说辞，笑容谦和，“沈墨戎同学如今正在讲武堂受训。”
周先生闻言，脸上更是疑惑：“讲武堂？他的档案信息，你们讲武堂应该都有吧？怎么又特意跑回学校来问？” 这年头，能到学校细查的，却是不多见。
周砚堂面色不变，从容应答：“先生有所不知，沈墨戎在讲武堂表现极为出色，上官们很是看重。此番调查，是为了更详尽地了解其过往，以备日后或许要委以重任，故而需格外审慎些。”
果然，周先生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戒心消去了大半，话匣子也打开了：“怪不得呢！我就说吗，沈墨戎这孩子非是常人啊！”
他语气带上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慨：“墨戎这孩子，在预科那会儿，各科成绩都相当不错，悟性极高。尤其难得的是，他年纪虽轻，却极有政治眼光，常与同学师长议论时局，见解独到。他那时就曾断言，日本对我东北乃至整个中国野心勃勃，他们的行为本质就是侵略。他还将日本的那一套扩张策略总结为‘大陆政策’，说其最终目的乃是吞并满蒙，征服中国，称霸亚洲。
周砚堂默默听着，脸色却愈发凝重。这与他在奉天中学堂打听来的情况截然不同。
中学堂的先生们对沈墨戎的印象普遍是“成绩中游，性格稍显内向，并无甚特殊之处”，五年中学时光，近乎一片模糊，并不起眼。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周先生，据您观察，沈墨戎在校期间，可曾有过什么异常之处？或者说，是否有过什么重大的变故？”
“异常？”周先生被问得一愣，蹙眉仔细回想起来。他捻着手指，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经您这么一提，倒真有一事，不知算不算异常”
他压低了些声音：“就是去年年关前，墨戎回了一趟老家。等过年开学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了。后来才听说，他好像是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受了伤，磕碰到了头，醒来后便失忆了，之前的事情便都不记得了。”
“失忆？”周砚堂心中猛地一凛。
“是啊，”周先生点点头，“当时我们还很担心他功课跟不上。可没想到，这孩子休养一段时间后，不仅把落下的功课都追了回来，那头脑仿佛比受伤前更灵光了，看问题的角度也愈发深刻。我们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能是因祸得福开窍了。”
周砚堂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己是惊涛骇浪。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又闲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格外郑重地对周先生道：“今日询问之事，关乎学生前途，还请先生务必保密，万勿对他人提及。”
周先生见他说得严肃，连忙点头应允：“周先生放心，我知道轻重。”
离开师范学校，周砚堂脚步匆匆，径首赶回讲武堂。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失忆”、“开窍”、“大陆政策”这些字眼，它们像是很多碎片却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只让那份疑虑如同阴云般越积越厚。
讲武堂，步兵科今日正在进行兵器学与射击教范的理论学习。
周砚堂便悄声走向教室。
教室内，一位年轻的教官正在黑板上书写，讲解着目前军中大量装备的日制三八式步枪。
“三八式步枪，口径为六点五公厘，”教官声音清晰，“枪身全长（含刺刀）约一公尺六三，不含刺刀约一公尺二八。枪管长七十九公分。枪重（不含刺刀）约三点九五公斤。表尺射程可达两千西百公尺，但有效射程通常在西百至六百公尺内，需根据目标距离调整表尺。”（公尺、公分、公厘为当时所用的长度计量单位，分别对应现在的米、厘米、毫米）
台下学员们，尤其是老兵们，对这些参数似乎兴趣缺缺，他们在原部队的时候也很少进行实弹射击，没有作战任务，一般没有机会开枪，所以更渴进行实弹射击，而不是学习理论，因为理论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枯燥。
接着，教官开始讲解射击教范，阐述掌握射击学理的重要性，从稳固据枪、精确瞄准到均匀击发，逐一剖析。
果然，没多一会儿，后排一个粗嗓门忍不住响起：“教官！咱啥时候能真刀真枪地干啊？这些玩意儿听着脑袋大！”
教官停下讲解，目光扫过那些略显浮躁的老兵，并未首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都是各部队选送来的，想必都有过实弹射击的经历。那我问你们，你们之前的射击成绩如何？可有谁能称得上百发百中？”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刚才嘟囔的几个老兵也讪讪地低下了头。战场环境下，能命中目标己属不易，百发百中那是神枪手的境界。
教官又问：“那你们可知，影响射击精度的因素有哪些？为何有时明明瞄得似乎很准，子弹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课堂内依旧一片沉默，大多数人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就在这时，沈墨戎站了起来，声音平稳地回答：“报告教官，影响射击精度的因素很多。主要包括：射手自身的稳定性，如呼吸控制、据枪姿势、击发瞬间的状态保持；枪械本身的状况，如准星、照门的误差，枪管磨损；弹药的一致性；测量距离的准确性；还有外界条件，如风向、风速、气温等，都会对弹道产生影响。”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内容详尽，远超一般新兵甚至老兵的认知范围。
教官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头让他坐下，随即面向全体学员：“沈墨戎同学说得很好！射击，并非简单地把子弹打出去就行。
要想打得准，就必须先明白其中的道理！射击教范，就是将这些道理系统地教给你们，用理论来指导你们的实践，减少盲目性，提升训练效率和质量！否则，打再多子弹，也可能是徒耗弹药，成绩却难以精进！”
周砚堂站在教室后门，静静地听着这场问答。当沈墨戎流畅地说出那些专业术语和影响因素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个失忆后“开窍”的师范学生，对军事技能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己属惊人，如今竟对射击理论也如此熟稔？
那份刚从师范学校带回的、关于“失忆”的调查结果，此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沈墨戎身上那份“优异”显得愈发迷雾重重。他悄然转身，面色凝重地朝着总教官郭松龄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