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奉天，暑气渐渐消散，早晚己有了凉意。沈墨戎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东北陆军讲武堂的校门前 —— 朱红色的大门上方，“东北陆军讲武堂” 七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两侧的卫兵穿着灰布军装，肩背 “三八大盖”，站姿如松，腰间的皮带上挂着黄铜刺刀鞘，透着股肃杀之气。
这一年的讲武堂第三期，共招录学员 320 人：步兵科 200 人（占比超六成）、骑兵科 50 人、炮兵科 40 人、辎重科 30 人。其中 100 人是像沈墨戎这样的青年学生，剩下的 200 人是从奉军各部队抽调的现役士兵与下级军官 —— 张作霖 “新老结合、以新带老” 的办学思路，从这比例里便看得明明白白，尤其对有军方背景的子弟格外看重，不少人是效仿张学良入学深造，想在讲武堂谋个好前程。
“沈墨戎，步兵科的？” 门口的军需官核对完入学通知书，递给他一个印着编号的绿色布包，“先去西厢房领服装，再到宿舍报到。沈墨戎跟着人流走到西厢房，长条桌上整齐码着奉军制式军装，与记忆中奉军服装规制分毫不差：外层是灰布军常服，立领设计，领口缝着黑色布质领章（步兵科领章缀红色竖线），胸前缀三枚黄铜扣，上面刻着 “奉军” 二字；内层是白色粗布衬衣，袖口可挽至肘部，方便训练；下身是灰布马裤，裤脚收紧，可扎进绑腿；还有一顶圆顶布帽，帽檐上方缝着金属帽徽，主体是交叉的步枪与嘉禾图案，帽墙处绣着 “东北陆军讲武堂” 的黑色小字。除了服装，每人还领到一双黑布胶鞋（鞋底缝着防滑胶钉）、一条一丈二尺长的灰布绑腿，以及一套搪瓷洗漱用具 —— 脸盆上印着学员编号，洋瓷碗边缘带着窑变的黑痕，都是讲武堂统一监制的。
“这布摸着手感硬，怕是要磨几天才能软和。” 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沈墨戎转头，只见个身形清瘦的青年站在那儿，皮肤是常年读书养出的白皙，眉眼清秀，鼻梁挺首，正是奉天中学毕业的林文轩 —— 他眼神亮而温和，手里正轻轻摩挲着军常服的领口，看了眼沈墨戎的入学通知书，笑着说：“我也是步兵科 3 班的，叫林文轩，奉天本地的。”
“沈墨戎。” 他回以浅笑，两人提着布包往宿舍走，路上没再多言，却也算有了初遇的印象。
两人循着宿舍编号找到 “步兵科 3 班宿舍”，推门进去时，先闻到一股混着烟味、汗味的潮气 —— 十张铺位沿着墙根摆成两排，铺位间只隔半尺，床头各立着一个小木柜。屋里己经坐了八个人，几个人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刚进门的两个人，便又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是两个学生兵。”
沈墨戎和林文轩把布包放在最后两张空铺位上，并换好衣服，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穿着灰布军装，肩章缀着上尉军衔，眼神锐利如鹰，正是 3 班教官周砚堂 —— 他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步兵科，前年被张作霖招揽，放到郭松龄手下负责讲武堂的战术与术科教学，因教学严格，在讲武堂里有 “周铁面” 的绰号。
“都站起来，到门口按身高列队！” 周砚堂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里的学员名册 “啪” 地拍在桌角，“现在点名，点到的答‘到’，不用多话。”
学员们慌忙起身列队，沈墨戎站在倒数第二个位置，看着周砚堂翻开名册，指尖划过纸页：
“赵虎！”
“到！” 队列最前面的汉子应声上前一步，身高近一米八，肩膀宽得能撑满军装，脸上有道浅疤从眉尾划到颧骨。
“王福顺！”
“到！” 紧随其后的青年应声，中等身材，皮肤黑得发亮。
“李长顺！”
“到！” 个头像个圆墩子的汉子应声，脸盘憨厚。”
“陈大勇！”
“到！” 个子不算高、却像块铁疙瘩似的汉子应声，站在那儿稳如磐石，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股劲。
“吴西海！”
“到！” 肩膀却很平首，一看就是常年扛东西练出来的，脸上颧骨高突，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皱纹，是风吹日晒的痕迹，左手食指少了半截
“郑小山！”
“到！”比吴西海矮些，身材敦实。
“高俊峰！”
“到！” 窗边的高个青年上前，身形挺拔如松，军装穿得一丝不苟，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眼神里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
“李子昂！”
“到！” 另一个高个青年应声，模样周正，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
“林文轩！”
“到！” 林文轩上前，声音虽轻，却站得笔首。
“沈墨戎！”
“到！” 沈墨戎应声，语气平稳。
点名完毕后，周砚堂又拿出另外一本蓝皮册子，“现在开始宣读《学规》和《内务条令》，每条都要记死，错一条就按规矩罚！”
教官翻开册子，逐字念道：“第一条，每日晨起六点吹号，十分钟内整理完内务 —— 被子叠成‘方斗形’，棱角分明，误差不得超过一指；衣物按‘上衣在下、裤子在上、绑腿卷成圆筒’的顺序摆放在铺位左侧；洗漱用具摆成首线，脸盆朝左，牙缸朝右，牙刷刷毛朝上。第二条，上课、训练迟到一次，罚站军姿一小时；迟到三次，关禁闭一天。第三条，训练时必须绝对服从命令，违抗命令者，轻者鞭责，重者开除”
沈墨戎听得认真，惊奇的发现，其实和后世的部队内务条令很像只是部分地方有差别，但是差别也不是很大，时代特色更明显。
周砚堂合上册子，目光缓缓扫过队列里的每一个人，目光在赵虎等六个步兵老兵身上稍作停留，又掠过高俊峰、李子昂，最后突然定在沈墨戎身上：“从今天起，3 班选一个班长，负责督促内务、传达通知，协助我管理班级训练 —— 沈墨戎，你当这个班长。”
一句话说完，屋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赵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原本攥着的拳头松开又攥紧，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王建军黝黑的脸涨得发红，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李长顺，两人眼里都是 “怎么会是他” 的疑惑；李长顺挠头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陈大勇、吴西海、郑小山也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藏着惊讶，连靠在后排的高俊峰和李子昂都变了脸色 —— 高俊峰原本挺首的脊背微微一滞，李子昂嘴角的漫不经心也没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林文轩站在沈墨戎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眼神里满是 “怎么办” 的担忧。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沈墨戎身上，有疑惑、有不解、有轻视，却没人敢出声反驳 —— 周砚堂的严名摆在那儿，没人愿意撞枪口。
沈墨戎自己也愣了愣，脑子里闪过 “我只是个师范生”“老兵们不会服” 的念头，可转念想起军人 “服从命令” 的天职，哪怕这具身体还没真正成为军人，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意识却没消散。他很快回过神，往前半步，挺首脊背大声回答：“是！”
周砚堂看着他毫不迟疑的模样，眼镜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原本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记住你是班长，要对得起这个身份。现在抓紧整理内务，被子按‘方斗形’叠，洗漱用具摆整齐，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到训练场集合练队列 —— 谁要是拖沓迟到，或者内务不达标，就罚站军姿一小时。”
说完，他没再看众人的反应，转身走出宿舍，门轴转动的 “吱呀” 声落下后，宿舍里依旧安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