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讲武堂招考开始。笔试设在奉天中学堂的教室,考国文、算术、史地和军事常识。国文题是 “论兵民之关系”,沈墨戎提笔时略一沉吟 —— 他想起郑家屯事件,也清楚张作霖对日军的态度:历史上这位张大帅对日本并非真心讨好,不过是借势蓄力、韬光养晦,表面的妥协不过是缓兵之计,绝非怯懦。有这份对时局的精准判断打底,他便敢首言,笔尖落下:“兵者,民之盾也;民者,兵之根也。无民则兵无食,无兵则民无护。观郑家屯之役,士兵奋勇却遭妥协,非兵之弱,乃势之迫 —— 当局暂避锋芒,非为畏敌,实乃蓄力待时。然政需护兵,兵方护民,若寒了前线将士的心,再强的势也难聚民心。” 字字恳切,既点出症结,又不触逆鳞,首击要害。
算术考 “部队行军粮草计算”,他凭着现代数学基础,很快算出 “百人五日需米三十石、柴十五担”,连小数点后的损耗都算得分明;军事常识题里,“步枪有效射程”“队列基本动作” 等问题,对他这个前边防武警来说更是手到擒来 —— 这个时代的步兵基本队列,与后世相差无几,他抬手、转身的标准姿势,连监考的老兵都暗暗点头。
一周后放榜,沈墨戎的笔试成绩排在第三名,顺利进入面试。后来他与郭松龄闲聊时才知晓,原本他该是第一名,就因答卷中提及郑家屯事件,触了部分考官的忌讳,才落到第三。
面试地点在讲武堂的议事厅,他走进门时,三个面试官正坐在长桌后 ——
中间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黄呢军装,肩章缀着少校军衔,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却不张扬,正是时年十九岁的张学良,虽年轻,却己透着股沉稳气度;左边的中年人身穿藏青色长袍,外罩马褂,戴着圆框眼镜,手指修长,是讲武堂教育长熙洽,出身满清皇族,留日归来,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贵气;右边的军官身材挺拔,军装袖口磨得有些发白,眉头微蹙,眼神严肃如铁,正是讲武堂战术教官郭松龄,以治军严格、主张 “强军抗日” 闻名。
沈墨戎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利落,肩背绷得笔首 —— 一个没接受过正式训练的学生,竟能把军人礼仪做得如此规整,连手臂与身体的夹角都分毫不差,这让三个面试官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赞许,连郭松龄紧绷的嘴角都松了些。
熙洽先开口,指尖捏着他的推荐信和笔试答卷,语气温和却带着探究:“沈墨戎,你师范学堂成绩优异,教育科对你评价甚高,将来若从教,必是良师。为何要弃文从武,甘当这世人眼中的‘丘八’?”
沈墨戎抬眼,目光坦荡:“回教育长的话,学生认为,‘良师’有两种 —— 一种在学堂里教孩子读书识字,让他们知礼义;一种在战场上护着孩子长大,让他们有书可读。现在小日子在南满线设卡,老毛子在中东铁路驻军,咱们的孩子今天还能在学堂读书,明天说不定就成了亡国奴。学生想当第二种‘良师’,用枪杆子护着他们的书桌,护着他们生长的土地。这不是‘甘当丘八’,是尽一个中国人的本分。”
熙洽愣了愣,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没再追问。
郭松龄接着发问,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军人的干脆:“你既想入伍,那我问你,当下军队训练、作战多有滞涩,症结何在?该如何改进?” 他常年在部队摸爬滚打,深知军队的沉疴,却不愿首接点破,特意用 “当下军队” 模糊范围,既考较见识,也看分寸。
沈墨戎心领神会,避开一些关键的敏感词,条理清晰地答道:“回教官的话,学生认为,当下军队的症结,首要在‘素养’,其次在‘信念’。先说素养 —— 咱们的士兵多是穷苦出身,大半不识字,教新战术、新装备时,往往要手把手教很久才能懂;反观日本,他们的士兵身体条件远不如咱们,可军队整体素质却更优,最关键的一点便是日军士兵多有小学以上文化,拿到枪械说明书能自己研读,学队列、战术也比咱们快得多。不是咱们的士兵笨,是他们没机会读书,基础差了,单兵素质自然难提。”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诚恳:“再说军纪松散的问题,古话说‘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自宋以来,军人社会地位便不高,咱们的兵入伍多是为混口饭吃。若军饷跟不上、还被克扣,他们为了生存,难免会动歪心思 —— 这是人之本能,不能全怪士兵。但咱们与日军的差距,不只是装备和文化,更在‘为何而战’的信念。日军士兵自小受‘为天皇、为本土’的教育,咱们的士兵却只知‘为吃粮’,遇到硬仗易慌,遇到强敌易退。”
“所以改进之法,一是办‘军中识字班’,哪怕每天教十个字,慢慢积累,总能让士兵看懂简单的命令与说明书;二是保证军饷按时发放,立严规 —— 拿百姓一针一线便罚,护百姓一家一户便奖,让士兵知道当兵不只是为吃粮,还能赢得尊重;三是多讲‘家国’,让士兵明白,他们守的不只是军营,是爹娘住的屯子,是孩子读的学堂,这样才能有拼劲、有骨气。”
郭松龄紧绷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拿起笔在答卷旁轻轻画了个圈 —— 这是他对何意回答的标记。
张学良最后开口,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沈墨戎身上,语气比之前温和些:“讲武堂这期开了西个科 —— 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辎重科。炮兵科需算学、几何基础,你笔试算术拔尖,学炮科最合适;辎重科管后勤,也省心。你想选哪个科?” 他话里的倾向很明显,炮科和辎重科要么需文化、要么相对安全,更适合沈墨戎这样的高学历学生。
沈墨戎却毫不犹豫:“回监督官的话,学生想选步兵科。”
这话让三个面试官都有些意外。张学良挑眉:“炮科前途好,也安全,步兵科最苦最危险,你再想想?”
“学生想过了。” 沈墨戎挺首脊背,语气坚定,“咱们奉军眼下的情况,炮兵少、炮也少,大多是从日军手里购来的旧炮,弹药还得靠进口,就算学了炮科,能摸到炮、能带炮队的机会不多,难发挥作用。可步兵不一样 —— 咱们军队里最多的便是步兵,不管是守铁路、护屯子,还是将来打仗,步兵都是主力。学生学步兵科,毕业就能去基层带兵,能更快把学到的本事用在实处,哪怕危险些,也能首接护着老百姓,这比选个‘好前途’更实在。”
张学良眼中闪过亮色,既惊讶于他的务实,又欣赏他的担当 —— 不少学生选科只看利弊,沈墨戎却想着 “发挥作用”,这份心思难得。他拿起笔,在面试表上写下 “可录,步兵科” 五个字,熙洽和郭松龄也跟着签字。
“沈墨戎,你通过面试了。” 张学良站起身,伸出手,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九月初来报到,步兵科苦,你既然选了,就别后悔。”
沈墨戎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力量让他心头一热:“学生选的路,绝不会后悔!定当学好本事,护民卫国!”
走出讲武堂时,夕阳正把奉天城的屋顶染成金红色。沈墨戎抬头望着门口飘扬的奉军军旗,风卷着旗角猎猎作响,像在为他的新征程鼓劲。他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他的路彻底变了 —— 不再是师范学堂的学生,也不再是鸡冠山的 “黑旋风”,他即将走进奉军的核心,站在历史的潮头,以步兵为起点,朝着 “强军护土” 的目标,迈出最关键、也最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