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奉天城彻底褪去了寒意，师范校园里的榆树枝叶己长得浓密，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青砖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墨戎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苏婉清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本《东三省舆地图说》，书页间夹着几张泛黄的剪报，风一吹，剪报的边角轻轻晃动，露出 “南满铁路”“关东厅” 的字样。
“墨戎，你来了！” 苏婉清抬头笑，把摊开的笔记本往他这边推了推，“昨天周先生讲的‘东北气候与农业’，我标了重点，你看看有没有漏的 —— 你上次说算术题难，我也把解题步骤写在旁边了。”
沈墨戎接过笔记本，纸页上的字迹娟秀工整，连地图上的松花江、长白山都用蓝、褐两色笔勾勒得分明。从三月返校到五月，整整两个月，靠着苏婉清的笔记、李存义的课堂提醒，还有周先生课后补的 “史地常识小灶”，他总算把预科班的课程跟了上来。预科的学业不算繁重，国文背《论语》、算术算 “田亩产量”、史地讲 “东北地理”等，这些对有现代基础的他来说不算难，每次月考都能稳居班级上游；唯独绘画和声乐让他犯怵。
“别笑我了。” 沈墨戎把笔记本递回去，刚要问算术题，教室后排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李存义举着张卷边的《盛京时报》挤过来，报纸头版印着 “日本关东厅召开满蒙经济会议” 的黑体字，配图里，穿和服的日本官员正和奉天商会的人握手，背景是插着太阳旗的会场。
“你们看这破会！” 李存义压着嗓子，手指戳着报纸，“听说日本洋行收大豆的价又降了一成，还说‘要配合满蒙经济计划’—— 这哪是配合，就是明着压价！去年一斗大豆能换三斤盐，今年只能换两斤，再这么降，屯子里的人都不敢种豆子了。”
苏婉清闻言，从书页间抽出张折得整齐的剪报，是上个月《奉天日报》的边角：“日本在南满铁路沿线加了三个‘货物查验站’，查中国商户的货，连布包里的针线都要翻出来，查日本洋行的货，看一眼就放行。前几天有个卖土布的老汉，因为布上沾了点棉絮，被他们扣了半天，最后还罚了五毛钱。”
教室里的议论声渐渐大了，有同学拍桌子：“府咋不管？” 也有同学叹气：“官府忙着搞‘友好’，哪顾得上咱们小老百姓。” 沈墨戎指尖捻着剪报的毛边，想起前世在历史课上学的 —— 自 1919 年开始，日本关东厅正式通过 “经济统制” 逐步渗透东北，所谓的 “满蒙经济会议”，本质是把东北的农产品、矿产资源纳入日本的殖民供应链，而 “查验站” 不过是打压中国商户、垄断市场的手段。
他沉默片刻，轻声开口：“其实这些事是他们的一种经济政策，目的是通过这些手段打压中国的经济，这些其实都是为‘大陆政策’服务的。”
教室里瞬间静了，所有人都看向他。苏婉清问：“墨戎，‘大陆政策’是什么？我在报纸上没有见过这个词，不太懂。”
要知道，“大陆政策” 这一明确术语在 20 世纪 20 年代后的军政文件中才正式出现，但日本自近代以来的对外扩张政策，本质上就是这一政策的雏形与实践。沈墨戎心里迅速盘算，既要讲清历史脉络，又不能暴露 “穿越者” 的身份，于是解释道：“其实这种说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日本对外扩张的心思，早从几百年前就有了 ——16 世纪末，丰臣秀吉就想打朝鲜，还想顺着朝鲜往咱们中国来；到了德川幕府末期，有个叫佐藤信渊的学者，写了本《宇内混同秘策》，里面明明白白说要征服中国、统一亚洲；1868 年明治维新后，明治天皇在《御笔信》里更是首接说‘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西方’，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往海外扩张。”
他顿了顿，指尖在剪报上轻轻划过，继续说道：“1890 年，日本内阁首相山县有朋提出了‘主权线’和‘利益线’的说法，说保卫国家不光要守着自己的国土，还得把周边‘利益线’攥在手里 —— 甲午海战之后，他们占了台湾、澎湖，还控制了朝鲜；日俄战争又抢了俄国在东北南部的权益，这些事串起来看，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是盯着咱们中国、盯着亚洲大陆来的。日本是个岛国，资源少、土地窄，从根上就想着往大陆闯，所以我把这种扩张想法叫‘大陆政策’，本质就是要一步步吞掉咱们中国，甚至整个亚洲。”
沈墨戎说完之后，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 同学们要么是没完全吃透这串复杂的历史脉络，要么是被这种 “一以贯之的扩张野心” 惊得发愣，一时没人出声。
还是苏婉清先打破沉默，眼里带着崇拜的光：“墨戎，你真厉害！这些事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怎么对日本的情况这么了解？”
“就是平时看报纸、翻史书，瞎琢磨的。” 沈墨戎赶紧敷衍过去，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 也不知道关键的时间线和事件有没有对上，希望没露出破绽就好。
李存义却皱着眉追问：“可咱们周先生在日本留过学，我听他说日本政府和军方总不对付，有时候还吵架呢，他们能一条心搞扩张？”
“你说的没错。” 沈墨戎点头，顺着历史事实往下说，“日本明治维新后，军部的权力越来越大 —— 他们有《军人敕谕》给撑腰，还能首接跟天皇上奏事，不用经过政府。日俄战争之后，军方的威望更足了，1912 年的时候，就因为陆军想扩军没被政府同意，陆相上原勇作首接辞职，还在山县有朋的撺掇下搞垮了当时的内阁，从那之后，政府和军方的矛盾就摆到明面上来了。”
他话锋一转，指着剪报上的 “满蒙经济会议”：“但你别看他们表面吵得凶，骨子里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政府靠外交、经济手段慢慢渗透 —— 开这个会定统购价，修铁路、开矿山把咱们的资源运走，让咱们只能听他们的；军方就用硬的，设查验站、搞军事演习，谁不服就用枪杆子压。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最终目的都是把东北变成他们的殖民地，而且这还不算完，他们的心思，是整个中国，甚至整个亚洲。”
这话让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苏婉清攥着笔记本的指尖泛白，小声问：“那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