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1930年)十一月。
东北的凌冬将至,但两则消息却如同惊雷,在奉天城的军政高层与外国资本圈中引发了截然不同的震动。一则是期盼己久的甘霖,另一则则是工业化进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
位于松嫩平原腹地的勘探现场,不再是昔日荒芜的景象。
高耸的井架、轰鸣的钻机、纵横的管道和密集的工棚,构成了一幅工业拓荒的壮阔图景。在美孚公司专家与中方技术人员日夜不休的奋战下,以及张学良那份“先知”地图的模糊指引,经过近两年屡败屡战的钻探,终于在这一天迎来了决定性的时刻。
“厚礼蟹,哇的发!”
一声带着美式口音却又因极度激动的呼喊,从钻井平台传来。紧接着,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原油,如同压抑己久的地下巨龙,猛烈地喷涌而出,溅落在特意准备的导流槽内,最终涌入巨大的储油罐中。
消息通过加密电话线以最快速度传回奉天。当时正在与兵工厂负责人商讨钢材问题的张学良,接到谭海送来的消息,由于过于激动他的脸部一度陷入涨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石落地的般的轻松。
“哈哈哈哈哈,好!告诉前线所有技术人员和工人,记大功!重奖!”他的开心溢于言表,随即对身旁的实业厅长张振鹭道:“立刻以东北政务委员会的名义,发布嘉奖令。同时,启动最高级别安保,消息严格封锁,对外只宣称‘发现重要油气’。”
原油的发现仅仅是第一步。如何将地下的宝藏转化为驱动战争机器的血液,才是真正的挑战。几天后,帅府会议室内,与美孚公司驻东北副总裁威廉·泰勒的谈判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泰勒脸上洋溢着商业成功的喜悦:“张司令,祝贺您!这证明了我们的合作无比正确。下一步,为了将原油的价值最大化,我公司提议,立即在靠近油田的安达或就在奉天附近,合资兴建一座现代化炼油厂。我们可以提供全套技术、设备和运营管理,贵方以土地和部分资金入股,利润按比例分成。这将能生产出高标号的汽油、柴油和润滑油,完全满足您日益增长的军事需求。”
这提议看似完美,却暗藏玄机——控制了炼化,就等于扼住了能源的咽喉。
张学良早己洞悉其心。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泰勒先生,贵公司的效率和建议令人赞叹。建设炼油厂,确是当务之急。不过,关于合资方式,我方略有不同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东北地图前:“炼油厂,关乎国防命脉,其所有权和主导权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的方案是:炼油厂由我方独资建设,土地、资金均由东北方面负责。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诚挚邀请美孚公司,作为技术总承包商,以‘交钥匙工程’的形式,负责炼油厂的设计、设备采购、安装调试以及初期的技术运营指导。我们可以支付高昂的技术服务费和专利许可费。同时,炼油厂所需的部分核心催化剂和特殊设备,可长期向美孚采购。”
泰勒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这意味着美孚无法通过股权控制这座未来潜力巨大的能源心脏。
张学良补充道:“当然,作为回报,以及对我们前期勘探阶段巨大投入的补偿,我方愿意在原油产出后,以优惠价格长期稳定地向美孚供应一定份额的原油,以满足贵公司在亚太地区的市场需求。我们是合作伙伴,理应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深度合作,互利共赢。”
这是一手极其高明的外交与商业组合拳。既守住了核心利益炼化主权,又给了对方足够的商业利益(工程合同、原油供应),让其难以拒绝。
泰勒与助手低声商议良久,最终不得不承认,这是在当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毕竟,原油在对方手里。
“总司令阁下,您是一位精明的谈判者。原则上,我接受这个方案。细节交由我们的技术团队与您的专家进一步磋商。”
“合作愉快!”张学良伸出手。
消息不胫而走,尽管原油产量被严格保密。东北发现具有工业开采价值油田并计划建设现代化炼油厂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吸引了众多外国资本的目光。英荷壳牌、英国石油等巨头纷纷派出代表,试探参与后续开发或化工项目合作的可能性。张学良指示臧式毅、张振鹭等人,谨慎接触,利用外资间的竞争关系,为东北争取更多技术转让和有利条件。一时间,奉天城内的外国商会和洋行,气氛异常活跃。
与石油领域的突破相比,兵工厂的技术消化之路,则显得更加崎岖和充满硝烟味。理想的蓝图,正遭遇冰冷现实的残酷锤打。
敦化兵工厂,捷克zb-26轻机枪生产线。
车间内气氛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灼烧的气味。地上散落着数十个不合格的零件。中方工程师满头大汗,拿着游标卡尺和样板,反复测量着一个刚刚加工出来的枪机框,脸色灰败。
“不行,还是不行!虽然每个月都能完成总司令阁下的30挺任务,但是各位都知道那是怎么东平西凑完成的。”他沮丧地对一旁的德籍顾问穆勒博士和捷克专家约瑟夫说:“公差配合总是达不到要求,要么太紧,拉动不畅,要么太松,闭锁不严。热处理工艺也把握不好,不是硬度不够容易磨损,就是太脆容易断裂。我们己经报废了整整三批零件了!”
约瑟夫拿起一个变形开裂的击针,摇了摇头:“材料是根源之一。原设计使用的是特定型号的铬钒钢,你们的替代钢材性能不稳定。其次,热处理炉的温控精度不够,冷却液配比和淬火时间也需要大量实验数据来优化。这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和反复的失败。”
穆勒博士补充道,语气严肃:“这不仅仅是机器和材料的问题,更是人的问题。中国的工人非常努力,但他们缺乏制造如此精密武器的经验。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极其严格的操作规程和质检标准,任何微小的疏忽都会导致前功尽弃。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完整的质量追溯体系,让每一个零件都能找到责任人。”
类似的困境无处不在:
仿制fk-16 75野炮的炮膛:在试射时,因为身管自紧工艺和钢材强度问题,接连发生炸膛事故,险些造成人员伤亡,整个炮钢冶炼和锻造生产线被迫停产整顿。
子弹生产线:铜壳冲压的良品率始终徘徊在低位,拉壳钩槽的加工精度不足,导致退壳不畅,经常卡壳。
无线电设备装配:真空管依赖进口,价格昂贵且供应时断时续,国产化尝试举步维艰,组装出来的电台稳定性极差,通讯距离短,杂音大。
这些挫折像一盆盆冷水,浇在张学良和兵工厂负责人的头上。理想中“引进-消化-量产”的顺畅道路,布满了技术陷阱和工艺鸿沟。
张学良再次亲临兵工厂,这一次他没有发火,而是首接走进了满是废品的车间。他拿起一个粗糙的机枪零件,仔细地看着,然后对荣臻和沈振荣说:“看到吗?这就是我们和工业强国的真实差距!不是买来图纸和机器就能解决的!这需要的是整个工业体系的支撑,是无数技术细节的积累!”
他当场做出指示:
成立技术攻关小组:针对每个技术瓶颈,由中德(捷)专家和中方最优秀的技师组成小组,日夜攻关,记录每一次失败的详细数据。
建立材料实验室:立即拨款扩建材料分析实验室,配备更精密的检测仪器,加强对钢材、铜材、发射药的成分和性能分析。
强化技术培训:将技术学校的学生和优秀青年工人分配到各关键岗位,跟随外籍专家学习,不仅要会操作,更要懂原理。
重奖激励:设立“技术突破奖”,对解决重大工艺难题的个人和团队,给予重金奖励和荣誉表彰。
容忍失败:“告诉所有人,不要怕失败!但要记住每一次失败是为什么。我们要的是从废品堆里爬出来,最终拿出合格的产品!”
过程是痛苦的,进度被一再拖延。车间里灯火通明,争吵声、叹息声、偶尔一次微小改进带来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每一个合格零件的诞生,背后往往是数十上百次的失败。正是在这反复的淬炼中,中国的工程师和技工们,才开始真正触摸到现代工业的核心脉搏,积累起最初也是最宝贵的经验。
石油的奔涌,给予了未来的希望;而铁火的淬炼,则锻造着当下的脊梁。东北的现代化之路,在曙光与荆棘中,艰难而又坚定地向前延伸。
蚊子:油是出来了。但是当时的原油价格只有2-3美元,折合大洋6-7块。其中还要给美孚石油百分之49所以前期并不是用来挣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