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黄埔路官邸。
七月的金陵,闷热如同蒸笼,但书房内的空气却几乎要凝结成冰。
一封来自奉天的密电被狠狠摔在红木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娘希匹!张学良!滑头!贰臣!首鼠两端!”
蒋介石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垂手肃立的陈布雷、何应钦等人,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地指向北方。
“你们看看!看看他的回电!‘拥护统一之心天地可鉴’?‘东北防务吃紧’?‘日人蠢蠢欲动’?全是托词!借口!他这是在待价而沽,是在要挟中央!”
他抓起电文,几乎要将其捏碎:“还有这!‘三军待哺,人才紧缺’!开口就是要钱、要枪、要物资!甚至…甚至指名道姓要调走我黄埔的骨干!杜聿明!关麟征!郑洞国!他张学良想干什么?挖我的根基,去填他的东北军吗?!”
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更添烦躁。陈布雷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低声道:“校长息怒。汉卿此举,虽显滑头,但亦在情理之中。他坐拥关外,强邻在侧,自然要待价而沽,以求最大利益。眼下陇海线战事胶着,冯玉祥攻势凶猛,我军确实…确实亟需东北军这股生力军打破僵局。若真将其逼反,投了阎冯,则大势去矣。”
何应钦也附和道:“敬之兄所言极是。张学良虽索要颇多,但至少未明确倒向反侧。他所要的饷械,虽数目巨大,但我中央若能先行支付部分,以示诚意,或可稳住其心。至于杜聿明等三人…”他略一迟疑,“皆是可造之材,但若以此三人,能换取二十万东北军入关助战,或使其保持中立,未尝不是一桩…划算的交易。毕竟,人才虽难得,但社稷更重。”
蒋介石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怒火。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中原战场己打成血肉磨盘,每一天都在消耗他的嫡系力量。张学良的东北军,就像悬在棋盘外的那颗最重的棋子,落向哪一方,哪一方就可能锁定胜局。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己恢复了几分冷静,但更深处的阴鸷却难以掩藏。
“发电报给张学良吧。”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告诉他,中央体谅他的困难。所需第一批饷银一百五十万现洋,即日启程运往奉天。军械由于中央统一之战激烈,遂不能满足其要求,东北地方可免税一年留为己用。再告诉他,山西兵工厂所需之铜料,中央亦可设法协调解决一部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至于杜聿明、关麟征、郑洞国三人…准其借调至东北军参赞军务,交流学习,为期…两年年。但必须明确,此三人乃中央派遣之联络军官,人事关系仍隶属中央军!”
这己是极大的让步和妥协。送出真金白银,己是割肉。同意放走三名极具潜力的黄埔嫡系军官,更是前所未有。蒋介石深知,此三人一放在想调回,想必难如登天了!
但为了稳住张学良,为了那看似触手可及的胜利,蒋介石不得不忍痛压下这份愤怒,做出最大的妥协。他心中暗自发誓,待平定中原,整合内部之后,今日之账,必要连本带利与张学良清算!
几乎在同一时间,太原阎锡山的公馆和郑州冯玉祥的前线指挥部,也先后收到了来自奉天秘密渠道的反馈。
与南京的震怒不同,阎锡山抚着他那标志性的胡须,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徐永昌笑道:“次宸啊,看来咱们这步棋走对了。张学良这小子,精得很哪!他没答应蒋介石,这就是好消息!只要他按兵不动,这盘棋,咱们就还能跟老蒋继续下下去!”
冯玉祥得到消息时,正蹲在指挥部外的空地上啃着大葱烙饼。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咧开嘴对左右将领道:“怎么样?我就说小六子没那么容易让他蒋光头当枪使!他老子的教训还在那儿摆着呢!好!他不帮着老蒋打咱们,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他们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张学良通过贾德耀反馈回来的信息同样清晰且强硬:东北处境艰难,日本压力日增,维持超然地位需要巨大的成本和实力。言外之意,空头支票和战后画饼,不足以让东北冒险彻底开罪南京。
紧接着,一份来自奉天的“购物清单”和一份更令人愕然的“人才请求”,摆在了阎、冯二人的案头。除了巨额的资金和物资援助外,张学良竟然明确表示,希望“借调”西北军系统中的吉鸿昌将军和邓宝珊将军,赴东北“协助整训部队,共商抗日大计”。
阎锡山看着清单上要求的晋造子弹、山西的煤炭和铜料,眉头紧锁。
冯玉祥得知张学良点名要他麾下两员并非绝对嫡系但极具才华的虎将时,更是脸色变幻不定。
这简首是趁火打劫!吉鸿昌勇猛善战,邓宝珊足智多谋,都是军中难得的人才。将其送予东北,无异于自断臂膀。
但形势比人强。蒋介石给出的价码必然更高,若不能让张学良满意,其态度一旦彻底偏向南京,联军将面临灭顶之灾。
反复权衡,痛苦挣扎之后,阎锡山和冯玉祥通过密电进行了紧急磋商。
“百川兄,形势逼人呐…”冯玉祥的声音透过电台,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奈。
“焕章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之计,唯有满足他张汉卿的部分要求,至少让他继续保持中立。”阎锡山回应道,语气同样沉重。
最终,反蒋联军方面也做出了他们最大的妥协:同意尽快筹措一批现洋和物资输往奉天。并“原则同意”吉鸿昌与邓宝珊“应张学良之邀,赴东北考察军事,交流抗日经验”,但同样强调此为“短期行为”,二人仍是联军将领。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南北双方,为了争取或者说稳住张学良这股决定性的力量,都在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仅仅是巨额的金钱和物资,更是各自军中极具潜力的未来将星。
而在奉天帅府,张学良看着南北双方先后回复的、充满妥协意味的电文,尤其是关于那五位将领的调动原则性达成一致时,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他知道,这场危险的博弈,他再一次占据了主动。无论是蒋介石的愤怒,还是阎冯的庆幸与无奈,都化为了他夯实东北实力的砝码。钱、物资,以及最重要的人才,正开始沿着不同的路线,向着关外这片黑土地缓缓汇聚。
历史的车轮,因他的抉择而微微偏转了方向,驶向了一条蕴含更多可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