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宽阔,波光如粼。
八百里涇江,西连天下水脉青冥江,东接浩瀚雷泽,水势平缓,无数村落傍水而生。
百姓汲水灌田,撒网捕鱼,虽不丰饶但也足以活命。
奈何如今世道,人神共存。
天、地、水三官阵营相互掣肘,形成很多管辖不明的中间地带,匪患滋生。
十九路匪寨分布於八百里水域,神出鬼没,掠劫作恶,百姓深受其苦。
每日申时刚半,渔船便纷纷归港。
天再暗些,涇江水面便是匪盗天地!
“日头似火水如汤,脚踏船板顶日头”
低沉號子贴著水面响起,几条乌蓬小船划破水面,在如镜般的空荡江面中,显得格外突兀。
船头船尾,有渔人身影如铁铸般稳当,手臂挥扬间,沉重渔网倏然张开,扑向水面
“是护江人!”
江炼从水中浮出,远远观望。
逃离泥蛟水寨后,他顺流而下百里,蛟身已到极限,无法继续前行。
只能选定眼前的这支船队。
所谓护江人,是两岸村落在靖方台默许下,选拔身强体健的渔家子,修习武艺,在神吏和城卫军无法顾及之地,对抗上岸水匪,保卫村寨的民间武人。
无一不是胆大精悍之辈。
江炼前身为匪时,不止一次与护江人搏杀,现在却成了他逃离水寨后的託身之处。
蛟尾轻轻拨动水面,被绳索捆绑的主身,仰面朝天向著船队飘去。
直到船上传来惊呼,有人跳下江水將主身捞起。
他才心中略安,一头扎向江底。
蛟身血肉模糊,很多地方深可见骨,雷劫之力几乎摧毁全身。
若非胸腹处有一缕蕴藏祖先龙血的热流持续流转,江炼甚至怀疑自己正在驾驭一条死蛟。
遵循鱼蛟血脉传递的求生本能,他潜入数百米深的江底,蛟身钻入泥沙,如蛇盘踞。
残破不堪的鱼首枕在躯身之上,重新陷入一种生命层次快速跌落、血脉蜕变的奇异状態。
胸腔內,一缕真血愈发火热,聚拢体內尚有生机的血肉、骨骼,有另类新生正在进行。
“以前只听说过凤凰涅槃,蛟龙也能这般?”
江炼试图观察胸腹內热流涌动的区域,“视线”却始终无法突破血肉鳞皮的阻挡。
这是神魂孱弱的表现,这个世界只有专修神魂的法士,或者主修肉身、到达一定层次的武者,才能拥有內视自身的能力。
江炼虽成功融合蛟龙的一缕残破元神,神魂力量大增,但未经凝练,至多能做到內视脑海的程度。
鱼蛟脑海中,飘荡著一丝丝游离的魂力,是蛟龙神魂被雷劫所灭后的最后残余。
一条形若小鱼的虚影,正在快速游走,捕捉吞噬这些微弱魂力。
原本虚幻的形態逐渐凝实,最终化为一枚璀璨如钻的神魂念头,稳稳坐在江炼混沌如海的神魂光团內。
鱼眼无神,空洞深邃。
江炼试图沟通鱼形魂念,后者却如一座巍峨万丈的高山,令其只能仰止,而无法运转搬挪。
“奇怪,这是什么?”
江炼沟通无果,却意外发现鱼形魂念上方,不知何时悬著一枚散发星光的雷木令牌。
令牌上圆下方,长五寸五分,阔二寸四分。
正面天下水脉匯聚,云篆化做【水官解厄】四字,背面为浮雕宝剑,剑身蟠绕五爪神龙。
“这是水官令符!”
令牌云光大盛,於江炼心底映射出一行行云篆小字。
【官主:烛宸(江炼)】
【命格:逆潮独游(避水蛟神,八品气运塞翁失马)】
【本命神通:无】 【水官序列:渡口引航灵(八品善神,善念失衡,神品跌落)】
【境界:半步神海(持续衰减)】
“蛟龙还是八品水官善神!”
与水匪江炼相对完整的记忆脉络相比,蛟龙神魂被摧毁的更加彻底,记忆十不存一。
江炼只模糊记得,这头蛟龙出身於千里之外的浩瀚雷泽,本体是一条蕴含稀薄龙血的金线玄鲤,与雷泽湖龙庭羈绊颇深。
三百年前逆流而上,歷经数次蜕变后,终得蛟身,却在化龙阶段被一只暗中潜藏的蚌妖暗算。
渡劫失败,一缕神魂外逃,窜入水匪江炼身体,被魂穿而来的自己渔翁得利,一併吸收融合。
一魂两身。
人身为主,妖身为辅。
都是自己的性命!
“烛宸妖躯、残魂为我所得,水官权柄能否被我带回主身?”
江炼心中生出更多期许。
千年前,这方世界遭遇大劫,诸天仙神尽数陨落,秩序无存,出现了三官神榜神位高悬,却榜上无名的离奇盛世。
天下生灵都可奋力一爭,登榜成神。
只要被天道认可,名字载入三榜就可获得神位,得诸般神通变化。
若能成就主官,更可掌握一域福泽气运,调动山川河泽之力。
信仰、业力、恐怖、烙印、献祭
都是登神路径!
前身义父鬼水夜叉,就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灵。
鬼水是称號,夜叉则是神位。
“蛟身涅槃重生不知持续几日,先回主身再说!”
江炼感觉到有人在晃动主身,神魂意识立刻如潮水般退出蛟身。
周围光影斑驳晃动,好似一只大手抓住他的神魂,从江底带出,唰的一下扔回主身。
像是从百米高空一跃而下,待到尽头又被绳索狠狠拉扯,重新拋飞。
头晕目眩之际,耳边传来的模糊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
“喂,快醒醒!”
“造孽啊,五大绑扔入江中,一看就是水匪所为!”
“这人好生眼熟,似乎”
“滚滚,村里那个寡妇你看著不熟,今日转了兴致?”
“”
面前光线遮挡,江景缓缓睁眼,身旁围站著几名身著短褐袴裤、头戴斗笠的渔人,神色各异。
“在下朱宸,多谢诸位兄弟出手相救!”
身上绳索早被割断,江炼艰难站起,向著眾人缓慢一揖。
化名朱宸,与蛟龙烛宸同音,倒也不算说谎。
“小兄弟没事就好,最近几月江匪愈发猖獗,不仅过路商船无一倖免,沿岸村寨也常遭水匪洗掠!”
一个五短身材的圆脸汉子朝著江面恶唾一口,先入为主下,主动脑补了江炼的遭遇。
涇江两岸匪患肆虐,似江炼这般被捆绑投江的尸体,並不少见。
入江捕鱼,每日都能见到顺流而下的浮尸。
“姓朱?你怎么可能姓朱!”
一道激动的声音却在此时突兀响起,渔人中猛的窜出一名面有丑陋刀疤的渔人少年。
形若蜈蚣的暗红痕跡从额头攀爬而下,斜斜掠过嘴角,隨著腮帮肌肉的跳动,宛若活物。
他目光死死瞪住江炼,指节都被攥得发白,艰难吐字:
“江炼,你可还记得我脸上的这条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