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空气变了。
不是天气,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街面上,那些以往嚣张跋扈的东洋浪人收敛了许多,就连日本兵的巡逻队,也只是安静地走过,不再随意寻衅。
但这种安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头发紧。
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缓缓张开,网眼细密,无处可逃。
军统天津站。
站长郑伯元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新来的这个家伙,叫影山浩二。”郑伯元将一份档案推到桌子对面,“陆军少佐,参谋本部首派,东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一个中国通。”
蓝玫瑰拿起档案,快速翻阅着。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戴着金边眼镜,面容清秀,文质彬彬。
“他上任三天,天津特高课就像换了个地方。”郑伯元继续说,“以前那帮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蠢货,全被他撤换了。现在天津城里我们安插的所有外围眼线,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部失联。”
蓝玫瑰的动作停住了。
“全部?”
“全部。”郑伯元摁灭了烟头,“要么被秘密逮捕,要么就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再跟我们接触。这个影山浩二,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上来,就把我们扎在敌人皮肉里的探针,一根根全都拔掉了。”
“他的目标是谁,很明确。”蓝玫瑰合上档案。
“对,就是阎王。”郑伯元靠在椅背上,“他把阎王,当成了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之前那些人,船越一夫,柳生宗严,佐藤毅,在他们眼里,阎王只是一个需要用武力铲除的麻烦。但在这个影山浩二眼里,阎王是一盘棋的对手。”
蓝玫瑰沉默了。
她知道站长说得没错。
武夫可怕,但有脑子的武夫更可怕。
而一个能调动整个日本华北方面军情报系统,并且自身智慧超群的对手,那己经不是可怕,而是恐怖了。
“阎王那边,情况怎么样?”郑伯元问。
“伤口恢复得不错,医生说他身体底子好得吓人。只是那条胳膊,一个月内不能再有剧烈动作。”蓝玫瑰回答。
“让他好好养伤。”郑伯元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平静的街道,“告诉他,最近不要有任何行动。影山浩二的棋盘刚刚布下,我们不能当第一个落子的。先看看,他到底想怎么玩。”
日租界,特高课总部。
影山浩二也在看着一幅地图,一幅巨大的天津城区地图。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新调来的情报部精英,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手中那支红色铅笔在地图上移动的沙沙声。
“船越一夫,死于法租界的一条后巷。现场勘查,一击毙命,喉骨碎裂。”
“柳生宗严,死于演武场,万众瞩目之下。被拳力击碎佩刀,震断心脉。”
“佐藤毅,死于白河大桥主碉堡。胸骨塌陷,内脏破裂。”
影山浩二的声音很平静,像一个历史学者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史实。
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三个红圈。
“三位都是帝国武道领域的佼佼者,却都死于同一种攻击方式——近身搏杀,刚猛的拳法。”
“这说明我们的对手,阎王,是一位中国武术的宗师级人物。他的拳法,至刚至阳,侵略如火。”
他转过身,看着手下们。
“但是,你们只看到了这些,对吗?”
无人应答。
“你们觉得,对付他,只需要集结更强的武力,或者用重火力覆盖,就可以解决问题。”影山浩二扶了扶眼镜,“佐藤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死了。他精心布置了陷阱,却低估了猎物的力量。”
他走到旁边的一块黑板前,上面贴满了各种情报分析。
“这个阎王,他不仅仅是个武夫。”
影山浩二拿起一张照片,是柳生宗严战死的那场对决。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国术尊严,他明知是陷阱,却依然孤身赴会。这说明,他看重荣誉,在乎群体的认同感。”
他又拿起一份报告,是关于军统内部一次情报失窃案的。
“根据我们潜伏人员的报告,他在盗取密码本的行动中,为了掩护同伴,放弃了最佳撤退路线,险些被击毙。”
“这说明,他重情义,会为了同伴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还有,他拜入的门派是八极拳,他的师父叫陈正阳。陈正阳的一个叛徒弟子,后来也死在了他的手上。这说明,他尊师重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影山浩二放下所有的资料,摊开双手。
“诸君,现在,请你们告诉我,阎王的画像是什么样的?”
一名情报官迟疑地开口:“一个实力强大,又很冲动的爱国者?”
“不。”影山浩二摇了摇头,“他不是冲动,他是拥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的孤狼。这套准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他强大,孤傲,信奉以杀止杀。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他有软肋,有在乎的人和事。荣誉、同伴、师门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影山浩二的嘴角,出现一个浅淡的弧度。
“和一头猛虎在丛林里肉搏,是愚蠢的。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它的巢穴,在它守护的幼崽身上,安放一个捕兽夹。”
他回到地图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铅笔。
“从今天起,改变策略。”
“第一,停止一切针对阎王本人的抓捕行动。把所有撒出去的人手都收回来。”
“第二,对天津城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武馆、拳师,进行二十西小时秘密监视。我需要知道他们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吃了什么饭。”
“第三”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样稿。
“把这篇报道,发在明天的《日华新报》头版。”
一名手下接过样稿,看了一眼,愣住了。
那是一篇人物专访,标题是《最后的武魂——记没落的形意拳大师,李存义》。
文章用非常惋惜和同情的笔调,讲述了一位年过七旬的形意拳老拳师,如今生活困顿,疾病缠身,甚至无钱买药的凄惨境况。文笔细腻,极具感染力。
“课长这这是什么意思?”那名手下不解地问。
“没什么意思。”影山浩二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学者,看到一位武学大师晚景凄凉,于心不忍,想为他呼吁一下而己。”
他看着那名手下。
“或许,会有一些和他一样热爱武术的热心人,看到报道后,会忍不住去探望一下这位可怜的老人呢?”
“记住,找到那只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让那只老虎,按照我们为它画好的路线行走。”
“游戏,开始了。”
萧辰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把碗放在桌上。
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身体里那股熟悉的暖流,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受损的组织。
【极限突破】的天赋,让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
蓝玫瑰走了进来,将一份报纸放在他面前。
是《日华新报》。
萧辰没有去碰,他对这种日本人喉舌办的报纸没有任何兴趣。
“看看吧。”蓝玫瑰说,“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萧辰这才拿起报纸。
头版头条,那个刺眼的大标题,和一位老人黑白照片,映入他的眼帘。
《最后的武魂——记没落的形意拳大师,李存义》。
李存义
这个名字,萧辰在师父陈正阳那里听到过。
是和师父同一辈分的老前辈,一手形意拳打得出神入化,为人刚正不阿,只是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来往。
他快速地读完整篇文章。
通篇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炫耀和施舍。
文章最后,还贴心地附上了李存义老拳师居住的地址——城南,贫民区,三不管地带的一条小巷。
萧辰把报纸放下,一言不发。
“这是个陷阱。”蓝玫瑰首接点明,“影山浩二在逼你出手。他算准了你身为武林中人,看到前辈受辱,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把地址写得这么清楚,就是告诉你,他的人,己经在那里等着你了。”
萧辰依旧没有说话。
他当然清楚这是陷阱。
一个阳谋。
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圈套。
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去,就等于默认国术宗师可以被敌人随意拿来消遣、羞辱。这口气,天津武术界咽不下,他也咽不下。
影山浩二,这个名字第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有了具体的形象。
不是一个武夫,而是一个织网的毒蜘蛛。
他用最文雅的方式,递过来一把最恶毒的刀。
萧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最后停在了报纸上那张老人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李存义,眼神黯淡,但腰杆,依旧挺得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