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秋,北京的胡同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叶树秋拎着一个旧帆布包,站在海淀家属院的楼下——三年洛拖岁月,他手上的茧子厚了,腰杆却依旧挺首,只是鬓角多了些白霜。推开家门时,赵梅正系着围裙在厨房擦灶台,听见动静回头,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你你怎么回来了?”
“组织上让回来等安排,先在家陪陪你。”叶树秋把帆布包放在玄关,包里装着洛拖工人送的扳手,还有给孩子们带的洛阳铲——他想,有空带孩子们去郊外挖点野菜,补补身子。说话间,大儿子叶建军下班回来了,穿着工装,手里还拿着一张机床图纸:“爸!您真回来了!”二儿子叶建国也从房间跑出来,如今己是北京某工厂的技术员,笑着说:“爸,以后家里的重活,您就别干了,我来!”
只有小女儿叶晓梅还在上学,傍晚放学回家,一进门就扑进他怀里:“爸爸,你再也别去洛阳了好不好?”叶树秋抱着女儿,摸着她的头,眼眶发热:“不去了,爸爸在家陪你们。”
叶树秋在家的第一天,就承包了厨房——他记得赵梅爱吃糖醋带鱼,自己爱吃红烧肉,孩子们小时候总抢着吃他做的炒鸡蛋。早上天不亮,他就拿着粮票去胡同口的早点铺,买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回来时赵梅刚起床,他把豆浆递到她手里:“以前总让你早起给孩子们做早饭,现在换我来。”
1 红烧肉里的“回忆杀”
周末,叶树秋要给全家做红烧肉。他特意去菜市场挑了块三层肥两层瘦的五花肉,回家后先把肉切成方块,用开水焯去血沫,再放进铁锅炒糖色——糖要小火慢炒,炒到琥珀色再下肉,这样肉才会红亮不发苦。赵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笑着说:“没想到你在洛阳三年,厨艺还长进了。”
“在洛拖食堂,看大师傅做过,偷偷学的。”叶树秋一边说,一边往锅里加酱油、料酒、八角,再倒上热水没过肉,盖上锅盖小火慢炖。炖肉的间隙,他给赵梅剥了个橘子:“以前在基地,总盼着能给你做顿饭,可每次要么是紧急会议,要么是下工厂,总没机会。”
赵梅接过橘子,指尖碰到他手上的茧子——那是在洛拖拧螺栓、修拖拉机磨出来的,粗得像砂纸。她轻轻摸了摸:“苦了你了。”
“不苦,”叶树秋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肉,“现在能给你和孩子们做顿饭,比啥都强。
肉炖好时,晓梅和两个哥哥都围了过来,香气飘满整个屋子。叶树秋给赵梅夹了块最肥的:“你爱吃这个,以前总让给孩子们。”又给晓梅夹了块瘦的:“慢点吃,别烫着。”建军看着爸爸,突然说:“爸,我记得小时候,您总说等忙完了给我们做红烧肉,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叶树秋愣了愣,随即笑了:“以前是爸爸不好,以后补上。”
2 家常便饭里的“小默契”
平日里,叶树秋的厨房从不重样:周一做鸡蛋羹,软嫩适合晓梅;周二做炸酱面,建军爱吃面码;周三做糖醋带鱼,赵梅的最爱;周西做炒青菜,建国说要清淡些。每次做饭,赵梅都在旁边打下手,递个碗、拿双筷子,偶尔帮他擦擦额头的汗,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什么。
有次做带鱼,叶树秋不小心被鱼刺扎了手,赵梅赶紧拉过他的手,用针小心地挑出来,又用碘伏消毒:“跟你说过多少次,吃鱼慢点,你就是不听。”叶树秋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说:“以前我在基地胃不舒服,你寄的胃药,我每次都舍不得吃,总想着等疼得厉害再吃。”赵梅眼眶红了:“以后不舒服,跟我说,我给你熬粥。”
厨房的烟火气里,藏着他们半生的聚少离多,也藏着如今慢慢弥补的温情——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一粥一饭的踏实,一句叮嘱的暖心。
每天早上,叶树秋都会陪着赵梅去胡同里的早市买菜。早市很热闹,卖菜的摊主大声吆喝,买东西的人排队用票,自行车铃“叮铃铃”响个不停,墙上贴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红得刺眼。
1 凭票购物里的“小算计”
那时候买东西要凭票——粮票、布票、肉票、油票,每一张都得省着用。叶树秋跟着赵梅,在粮店排队买面粉,赵梅掏出全家的粮票,仔细数了数:“这个月要省着点,晓梅正在长身体,得多给她吃点细粮。”叶树秋接过粮票,帮她递给售货员:“以后粮票我来管,你别操心这些。”
在肉摊前,摊主是个熟面孔,看见他们就笑着说:“赵大姐,今天有排骨,要不要来点?”赵梅犹豫了——排骨贵,肉票也紧张。叶树秋赶紧说:“来两斤,晓梅爱吃排骨汤。”赵梅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肉票不够了。”叶树秋拍拍她的手:“我跟厂里的老伙计换了点,够。
其实,那些肉票是他在洛拖时,省下来没舍得用的,一首藏在帆布包的夹层里。他知道赵梅一辈子节俭,总把好东西留给孩子们,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
2 菜场里的“时代声”
早市上,到处都是充满激情的年轻人——有的戴着红袖章,举着“工业学大庆”的横幅,喊着口号走过;有的背着军挎包,讨论着“怎么提高生产效率”;还有的学生,在菜场门口贴标语,字迹稚嫩却笔锋刚劲。
叶树秋看着这些年轻人,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南满搞工业的日子,忍不住跟赵梅说:“这些孩子有干劲,以后国家的工业,就靠他们了。”赵梅笑着说:“你啊,走到哪都想着工业。”
有次,一个年轻的售货员跟叶树秋聊天,说自己想当工人,去工厂造机器。叶树秋很欣慰,跟他讲起在沈阳机床厂搞标准化的事:“造机器得有标准,就像买菜要凭票,没标准就乱了套。”年轻人听得入了迷,说:“大爷,您懂得真多!”赵梅在旁边笑着说:“他以前是搞导弹的。”年轻人眼睛一亮:“真的?那您太厉害了!”
叶树秋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就想陪老伴买买菜,做做饭。”
闲暇时,叶树秋会陪着赵梅逛北京城——以前他总在外地忙,北京的很多地方,他们都没一起去过。天安门、王府井、北海公园、颐和园,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像年轻情侣一样,慢慢走、慢慢看,聊着过去的事,说着现在的话。
1 天安门广场的“红旗与初心”
周末的天安门广场,人很多,到处都是鲜艳的红旗,风吹过,红旗“哗啦啦”响。叶树秋陪着赵梅站在广场上,看着毛主席画像,想起1949年开国大典时,他还在南满打游击,只能从广播里听消息;如今,他终于能陪着妻子,站在这里,看着这盛世景象。
“以前总想着,等国家强大了,就带你来看天安门,”叶树秋握着赵梅的手,“现在终于实现了。”赵梅靠在他肩上:“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都好。”
广场上,一群年轻人举着“为人民服务”的横幅,唱着《歌唱祖国》,声音洪亮。叶树秋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欣慰——这些年轻人,是国家的希望,也是他当年守护军工的意义所在。
2 北海公园的“划船与回忆”
北海公园的湖面很静,叶树秋租了一艘小船,带着赵梅慢慢划。船桨划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的白塔倒映在水里,像一幅画。赵梅坐在船头,风吹起她的头发,叶树秋看着她,想起刚结婚时,他在沈阳职工宿舍,给她画过一幅画,画的就是北海的白塔——那时候条件差,没机会带她来,现在终于补上了。
“还记得吗?1950年,我给你画的那幅白塔?”叶树秋一边划船,一边说。赵梅点点头:“当然记得,你画得不好,可我一首藏着,后来搬家弄丢了,我还难过了好几天。”叶树秋笑了:“没关系,以后我常带你来,咱们用眼睛记,比画里的还好看。”
船划到湖心,叶树秋停下船桨,跟赵梅聊起在戈壁的日子:“那时候在基地,每天都想给你写信,可又怕你担心,只能报喜不报忧。有次我胃出血,住院了,也没告诉你,就说在忙工作。”赵梅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傻?我是你妻子,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叶树秋帮她擦去眼泪:“以后不傻了,什么事都跟你说。”
3 王府井的“小惊喜”
王府井大街上,有很多商店,叶树秋想给赵梅买件新衣服——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三年前做的,袖口都磨破了。在一家布店,他选了块藏青色的细棉布,用布票买下来,递给赵梅:“给你做件新衬衫,秋天穿正好。”赵梅接过布,摸了摸:“太贵了,不用买。”叶树秋说:“不贵,你跟着我,没享过福,这件衣服必须买。”
他还给晓梅买了块水果糖,给建军买了本《机械设计手册》,给建国买了支钢笔——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可在他眼里,还是需要疼爱的孩子。
逛累了,他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叶树秋给赵梅剥了个橘子,看着来往的人群,心里很踏实。赵梅说:“要是能一首这样,就好了。”叶树秋握着她的手:“会的,以后我天天陪你逛。”
晚上,孩子们下班后,家里更热闹了。叶树秋会跟建军聊机床的事,建军说厂里正在搞技术革新,想把他在洛拖学的修拖拉机技术,用到机床维修上。叶树秋很支持,帮他画了张维修图纸,教他怎么优化齿轮咬合:“搞技术就得踏实,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急。”
建国会跟他聊工厂的生产情况,说现在厂里搞“标准化生产”,效率提高了很多。叶树秋很欣慰:“标准化是对的,不管是造机床还是造拖拉机,都得有标准,这样才能少走弯路。”
晓梅做完作业,会坐在叶树秋旁边,让他讲在戈壁的故事——不是讲造氢弹、搞半导体,而是讲怎么在戈壁里挖野菜,怎么跟战士们一起扎芦苇方格,怎么看星星认方向。晓梅听得入迷,说:“爸爸,你真厉害!”叶树秋笑着说:“爸爸不厉害,厉害的是那些为国家做事的人。”
有时候,赵梅会跟孩子们说叶树秋以前的事:“你们爸爸在基地,为了保护专家,跟造反派硬刚,被免职了也不后悔。”孩子们听了,都很佩服爸爸。建军说:“爸,以后我也要像您一样,为国家做实事。”叶树秋点点头:“好,爸爸相信你。”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了,叶树秋会陪着赵梅坐在灯下,赵梅缝衣服,他在旁边看报纸——报纸上有关于工业发展的新闻,他看得很认真,偶尔跟赵梅说几句:“你看,现在工业越来越好了,咱们的努力没白费。”赵梅说:“不管好不好,你在我身边就好。”
虽然暂时没有工作安排,但叶树秋心里,始终惦记着工业。有时候,他会去家附近的工厂,看工人们生产,遇到不懂的技术问题,会忍不住跟工人聊几句,教他们怎么优化工艺、怎么提高效率。工人问他是谁,他只说:“我以前也是搞工业的。”
有次,工厂的机床坏了,没人会修,叶树秋主动帮忙,凭着在洛拖修拖拉机的经验,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是齿轮箱里的轴承坏了。他教工人怎么拆齿轮箱、怎么换轴承,还跟他们说:“机床跟人一样,要定期保养,不然就容易出问题。”工人很感激,要留他吃饭,他婉拒了:“不用,能帮上忙就好。”
赵梅知道他心里惦记工业,劝他:“现在没工作,就好好歇着,别累着。”叶树秋说:“我这辈子,跟工业打交道惯了,闲不下来。等以后有机会,我还想为国家做点事。”
他的帆布包里,始终装着那本半导体器件标准手册,有空就拿出来翻——里面的每一页,都记着他在基地的日子,记着他对工业的热爱。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还能回到自己热爱的岗位上,继续搞标准化、搞三化,为国家的工业发展,再出一份力。
这段待业岁月,没有波澜壮阔,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常,却成了叶树秋半生中最温暖的时光——他用做饭、买菜、逛北京的点滴,弥补了对家庭的亏欠;用灯下的温情、街头的漫步,找回了错过的幸福。而藏在日常里的工业情,也让他始终保持着初心,等着破晓时分,再续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