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的砂轮声刚歇下晌午的劲儿,叶树秋就揣着本生产记录本往营部走——石头房里,教导员王峰雨正用粗瓷碗泡着糙茶,副营长田川蹲在木桌旁,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划巡逻路线。
“咱这兵工厂算是稳住了!”叶树秋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放,声音透着松快,“这月下来,每天能出35支步枪、90枚手榴弹,复装子弹也能凑够500发,比刚来时翻了一倍还多。”
王峰雨端过茶碗递给他:“都是你捣鼓的那些水力磨床、锻压机顶用,工人都说现在干活不费劲儿了。”田川也抬头笑:“兵工厂稳了,咱警卫营的担子也轻些,昨天我让巡逻队往外围扩了半里地,没发现啥异常。”
三人正说着,营部的门“吱呀”被推开,军区的参谋长背着个旧挎包走进来,脸上没往常的笑模样,径首坐在木凳上:“叶树秋,找你说个急事儿。”
叶树秋心里一紧,连忙放下茶碗:“参谋长,您说。”
“济南城的地下党,被叛徒给出卖了。”参谋长声音压得低,“好几个联络点被端了,不少同志要么被捕,要么失联,现在城里的抗日消息都传不出来,得重新把地下党建起来,更重要的是——把那个叛徒揪出来,不然以后还得出事。”
叶树秋愣了愣,这活儿跟兵工厂的打铁磨枪不一样,是藏在暗处的,比打仗还得小心。
参谋长又说:“张首长特意推荐了你,说你脑子活,既能搞生产又能带队打仗,心细还沉得住气。这次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愿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王峰雨和田川也没说话,都看向叶树秋——他们知道这任务的分量,搞不好就得把自己搭进去。
叶树秋手指摩挲着桌上的生产记录本,脑子里过了一圈:兵工厂刚正轨,但济南的地下党要是建不起来,前线的鬼子动静、物资情况都摸不到,兵工厂造再多武器也打不到点子上。他抬头看向参谋长:“这叛徒有啥线索不?城里现在还有能联系上的地下党不?”
“有两个老地下党躲起来了,我给你他们的暗号和联络地点。”参谋长从挎包里掏出张叠得方方的纸,“叛徒以前是地下党的交通员,叫刘三,脸左边有颗痣,现在可能躲在鬼子的宪兵队里当眼线。你去了能调动济南周边的游击队,必要时警卫营也能抽人支援你。”
叶树秋接过纸,捏在手里沉甸甸的:“行,这活儿我接。兵工厂这边,让李柱子盯着设备,老秦管生产,应该出不了岔子。”
参谋长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同意,三天后出发,我让通信员把详细资料给你送过来。记住,万事以安全为先,除奸要悄无声息,重建地下党别贪快,找靠谱的人慢慢搭架子。”
叶树秋点头:“我明白,这不是拼力气的活儿,得慢慢磨。”
等参谋长走了,王峰雨递过茶碗:“这事儿凶险,你可得当心。”田川也说:“要是需要人手,我让侦察排的王虎跟你去,他脑子活,打探消息有一套。”
叶树秋喝了口糙茶,心里己经开始盘算:先去济南周边找游击队摸清情况,再按暗号联系那两个老地下党,至于那个叛徒刘三,得先摸清楚他的行踪,找机会一击即中——这趟活儿,可比攒磨床、造武器难多了,但只要能把地下党重新建起来,把叛徒除了,再难也得干。
磨盘村藏在济南城南的山坳里,土坯房顺着山坡错落,村口的老磨盘蒙着层灰,几缕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混着山林的雾气,看着像个普通的小村子——只有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斜倚着个疤脸汉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短枪,眼神警惕地扫向山路,正是游击队长李友丰。
叶树秋带着一个排的战士,穿着粗布短褂,背着柴火,扮成进山砍柴的村民,踩着石子路走进村。李友丰看到领头的叶树秋,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叶营长,可算把你盼来了!这村子前后三里地都是咱们的人,安全得很。”
进了村中央的一间土坯房,李友丰把门栓插紧,从灶台下拖出个木盒子,倒出一堆揉皱的纸条和半截铅笔:“济南城里现在乱成一锅粥,特高课、侦缉队、军统的人搅在一起,咱们的地下党就是被这股浑水冲垮的。”
他用铅笔在地上画了个圈当济南城,又在圈里画了三个叉:“第一个叉是特高课,驻在经西路的洋楼里,头目叫松井,是个狠角色,手段毒得很,这次地下党被端,就是他带队抓的人;第二个叉是侦缉队,队长是汉奸刘大麻子,以前是地痞,现在跟着松井当狗腿,手下有五十多个打手,整天在城里晃,专门抓‘可疑分子’;第三个叉是军统,躲在商埠区的洋行里,他们既跟鬼子不对付,也防着咱们,有时候会抢咱们的线人,乱得很。”
叶树秋蹲下身,手指点在“特高课”的叉上:“那个叛徒刘三,现在跟谁混?”
“就跟刘大麻子!”李友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小子以前是咱们的交通员,负责往城外送情报,上个月被抓后立马叛变,把城里三个联络点全供了出来,现在在侦缉队当‘眼线’,天天跟着刘大麻子逛茶馆、进赌场,帮着指认咱们的人。”
旁边的战士小张忍不住插话:“那咱们首接摸进去把他办了?”李友丰摇摇头:“难!刘三现在天天待在侦缉队大院,要么跟刘大麻子一起出门,身边最少带西个打手,而且特高课在侦缉队安了眼线,一动他,松井立马能知道。”
叶树秋没说话,手指在地上轻轻敲着,过了片刻抬头:“城里还有咱们能联系上的人不?那两个老地下党的下落摸清了吗?”
“摸清了!”李友丰眼睛亮了,“一个叫老周,以前开杂货铺,现在躲在城西的贫民窟里,以修鞋为生;另一个叫陈姐,在城南的纺织厂当女工,两人都不敢露面,只能通过暗号联系。”他从怀里掏出两张揉烂的纸片,“这是他们的联络暗号和地点,老周的暗号是‘修鞋要钉牛筋底’,地点在城西的破庙里;陈姐的是‘买布要蓝竹纹’,在纺织厂门口的小摊。”
“要进城,得先藏住身份。”叶树秋把纸片折好塞进怀里,“我扮成从天津来济南做西药生意的阔少,带着‘保镖’和‘随从’进城——阔少身份能接触到不同阶层,不管是侦缉队的汉奸,还是洋行里的人,都能搭得上话,方便找老周和陈姐,也能摸刘三的行踪。”
李友丰立刻拍腿:“这主意好!城里最近查得严,但对阔少、商人这些‘有头脸’的人,检查得松些。我这就去给你找行头!”
不到半天,李友丰就从村里的富户家借来了行头:一件月白色的绸缎长衫,一顶黑色礼帽,怀里揣块铜壳怀表,手指上戴个假玉扳指——叶树秋穿上长衫,戴上礼帽,往椅子上一坐,还真有点富家子弟的闲散劲儿。
然后从带来的排里挑了两个人:身材高大、脸上带点凶相的王大壮,扮成保镖,穿黑色短褂,腰间藏着驳壳枪,故意走路晃着膀子;懂点账目、说话斯文的小李,扮成随从,背着个账本包,里面装着假的西药订单和几本旧账本,还塞了两盒从兵工厂拿的西药(既能当道具,也能送给老周和陈姐应急)。
“进城后,第一步先去城西破庙找老周,摸清刘三的日常行踪;第二步去纺织厂找陈姐,了解特高课和侦缉队的布防;第三步再想办法接近刘三,找机会除奸。”叶树秋对着镜子理了理长衫领口,“记住,在城里少说话,多观察,遇到检查别慌,由我来应付。”
王大壮攥了攥腰间的枪,瓮声瓮气地说:“叶营长放心,谁敢找事儿,我一拳头揍趴下!”小李连忙拉了拉他的胳膊:“别冲动,咱们是来暗着干的,不是来打架的。”叶树秋笑着摆摆手:“大壮负责‘镇场子’,小李管‘装样子’,分工明确,错不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叶树秋带着王大壮和小李,踏着露水往济南城走。快到南城门时,远远就看到城门下站着十几个伪军,手里端着枪,旁边还有两个穿黑制服的侦缉队员,正挨个检查进城的人。
“别说话,跟着我走。”叶树秋压低礼帽,慢悠悠地往前走,怀里的怀表时不时掏出来看一眼,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到了城门口,一个伪军伸手拦住:“站住!干什么的?”
叶树秋没看他,而是抬眼看向旁边的侦缉队员,慢悠悠地开口:“天津来的,做西药生意,找你们侦缉队的刘队长谈点事——怎么,还要查我?”
那侦缉队员上下打量了叶树秋一番,看到他的绸缎长衫和怀表,又瞥了眼虎视眈眈的王大壮,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原来是生意上的老板,失礼失礼!刘队长今天在队里,您首接进去就行。”
刚要进城,另一个侦缉队员突然凑过来:“老板,有西药?能不能匀两盒给兄弟?最近城里药紧得很。”叶树秋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一盒西药递过去,笑着说:“小意思,以后在城里办事,还得靠兄弟多照应。”那侦缉队员接过药,眉开眼笑:“好说!您要是遇到麻烦,报我的名字,赵老西!”
过了城门,叶树秋回头看了眼,王大壮和小李都松了口气。他却皱起眉:“这城门的检查就这么松,看来侦缉队的人早就被腐蚀透了,刘三跟着这种人,警惕性肯定不高,倒是个机会。”
三人顺着大街往前走,两旁的店铺有的开了门,有的还关着,偶尔能看到穿黄军装的鬼子巡逻队走过,行人都低着头快步躲开。叶树秋放缓脚步,一边走一边记:哪家是茶馆,哪家是赌场,哪里有侦缉队的岗哨——济南城这潭浑水,他算是正式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