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好久没有赖过床的郑继荣久违的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走进客厅,看见范金彪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这小子昨晚不知追剧到几点,连电视都忘了关。
重播的《神鵰侠侣》片尾曲在客厅里循环播放著,电视里,还远谈不上油腻的黄晓明清亮的嗓音唱著:
郑继荣扫了几眼屏幕。
剧当然是好剧,虽然剧情略显拖沓,但风景却拍的极美,更別提那还在顏值巔峰期的天仙版小龙女了。
说起来,自己这世要是真能进军演艺圈,说不准还能与对方有合作的机会。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到时候一定要提醒她注意“笑不露齿”。
“赶紧起来!”见彪子还在磨蹭,他又补了一脚。
彪子这才揉著眼睛坐起身,两眼迷茫地环顾四周,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两人都是苏北农村出来的,彪子这次突然回来,一时半会找不到住处,只能暂时在他这儿凑合。
昨天彪子跟那个京城来的钱製片人约的今天中午十一点半在酒楼碰面,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两人计算著时间,在卫生间收拾好后,捯飭著髮型和衣服。
彪子往头上抹了厚厚一层髮蜡,郑继荣则翻出最体面的西装。
等到了楼下,郑继荣刚抬手要打车,就被彪子一把按住。
“荣哥,既然我们现在要攒钱拍电影,打车未免也太贵了,还是坐公交吧。”彪子振振有词。
郑继荣挑眉:“你小子还真是做监製的料,还不知道到底拍不拍电影呢,就开始省起钱了。”
他抬起手腕指了指表,“这里去市中心的班车半小时一辆,现在都十点了,坐公交肯定迟到。”
彪子却神秘一笑,用肩膀撞了撞郑继荣,朝小区门口的停车场努了努嘴。
郑继荣顺著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后退半步:
“不是吧,咱们好歹是去谈业务,这样会不会太磕磣了。”
“嗐,钱就要到刀刃上,面子才值几个钱啊。”
“”
没过多久,江城的街头出现了令人侧目的一幕:
两个西装笔挺、皮鞋鋥亮、头髮抹得苍蝇都站不住脚的年轻人,开著一辆柴油三轮车招摇过市。
更绝的是,车斗里还放著沾满油渍的砧板和满是血渍的屠夫围裙
老式的柴油三轮车很多人可能都没见过,每次启动的时候,排气筒都是猛地一颤,黑烟滚滚而出,並且发动机还会发出“咕嘟咕嘟”的沉闷声。
这一路下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异样的目光,但好在路上没有遇到交警拦查,终归是顺利的“咕嘟”到了市区的一座酒楼前。
“有骨气”
郑继荣念著酒楼的名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抽,这店名可不太吉利啊。
將三轮停好,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酒楼。
这会正值饭点,店里生意很不错,几乎见不到空著的桌子。
“彪子,这边!”一人起身朝他们挥手道。
郑继荣抬眼看去,对方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头髮一丝不苟地用髮胶固定著,胳膊处还夹著一个黑色公文包。
怎么说呢,属於这个年代很常见的那种民间企业家打扮。
对方十分热情,没等郑继荣他俩动身,这傢伙就主动迎了过来。
“金彪,你说这不扯呢嘛,早知道你就是江城人,我当时就跟你一起回来得了。”
“现在见面也不迟,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彪子一把拉过郑继荣,得意般地炫耀道:“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好兄弟,郑继荣,荣哥。怎么样,比电影明星还帅吧!”
老钱转眼看向郑继荣,伸手笑道:“以前还以为彪子是在吹嘘,现在才知道所言不虚,你好,郑先生,鄙人钱得財。
郑继荣握手回笑:“钱先生这名字一听就是做大生意的,幸会幸会。”
“嗐,我就是个帮人跑腿的。”
老钱笑著摆手,带著他俩到角落处一张饭桌落座。
在他们过来前,老钱已经提前点好了菜,坐下没多久,菜就陆续上桌。
虽然是广式酒楼,但菜餚却南北混搭,粉蒸肉、鱼籽烧豆腐、椒麻肥肠鸡、咸酸菜炒牛嗨都是下酒菜。
两瓶洋河大麯下肚,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
原本还一副精英人士派头的老钱,已经开始微醺地挥手比划了。
“我这人从不吹牛,我在京城认识一大哥,家里採矿的,这几年將生意重心放到了文化行业,开办电影院线,开了好几百家啊!” “你信不信我?”
他指向彪子,然后又摆了摆手:“你肯定信我,你信不信我?”
老钱又指向郑继荣,认真道:
“只要你们能把电影拍出来,就算是一坨大便,我也能给你们弄到院线,让全国人民都吃上这坨大x!”
“”
郑继荣无言以对。
要是知道对方喝多了这么爱吹牛,他之前就不该灌那么多酒。
2006年就能在全国拥有几百家电影院?这压根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事。
他轻咳一声,给老钱杯里续上酒,笑吟吟道:“钱老板你的人脉我肯定是信的,只不过之前彪子说,您是负责给北影厂收购影片的,怎么突然又聊起院线了?”
“呃…这个嘛”
老钱一愣,隨即拍著脑袋哈哈笑道:“烂片嘛,就低价收来充实版权库;要是好电影,我当然得想办法推上院线啊!而且我跟你们说——”
他压低身子,一脸神秘地说:“要是片子质量真够高,別说国內院线,我都有门路给你们弄到国外电影节!到时候万一被发行公司看中,赚的可是刀乐——刀乐!”
“刀乐?!”彪子一听说能去电影节,顿时来了精神,朝郑继荣连连使眼色,让他继续探探底,別冷场。
但郑继荣却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这个钱得財滔滔不绝地炫耀自己认识多少老板、在影视圈有多少通天的人脉,可身为製片人,却对电影製作本身只字不提。
郑继荣摸了摸下巴,乾脆开门见山:“钱老板,我就直说了。拍电影这事我和彪子的確有兴趣,但拍摄许可证、还有后面拿龙標这些”
“哎,小事情!”老钱不耐烦地一摆手,“只要片子能拍出来,京城那边我去帮你们跑。”
说完,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预算多少?我也好按这个帮你们找导演、灯光、演员什么的。”
“我们有——”
“不必了。”
彪子刚要接话,就被郑继荣打断:“导演和演员我们自己找。钱老板要是愿意帮忙,就替我们剧组低价租几台设备吧。”
说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老钱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著松下aj-hdc27h varica、arriflex 416之类摄影机的英文名,眼神顿时有点发直。
郑继荣在一旁解释:“这些是我列的设备清单,北影厂应该都有。钱老板要是方便,帮我们打电话问问租金。”
老钱舔了舔嘴唇,迟疑地问:“你们这是打算自己组局?”
“是,”郑继荣点点头,“导演、编剧、灯光、摄影,我全包了。彪子当监製,顺便管场务。”
“那演员呢?”老钱追问道。
郑继荣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心里把有关“凝视”题材的电影过了一遍,才缓缓开口:“男主角我来,其他演员到时候再说。”
彪子眼神疑惑地瞟了眼郑继荣,出门之前,荣哥可没跟他提过这齣。
不过这时候,他也不能当场拆台,只能硬著头皮连连点头,看向对面的老钱。
而原本还侃侃而谈的老钱,现在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手指敲著桌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劝道:
“阿荣,我知道你和彪子都有热情,但拍电影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就当投资人不好吗?只要你们把钱投进来,要什么明星大导我都能请来。可你们现在完全就是脑袋一热,瞎胡闹。”
“绝对不是胡闹,”郑继荣斩钉截铁地说,“只要钱老板你能搞定许可证和龙標,我保证还你一部经典好片!”
老钱本来还想讽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几句,可看著对方充满信服力的炯炯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將杯子里的酒缓缓喝完,沉吟著问:“那你们有多少预算?两百万?一百万?”
“我们有”
彪子刚要接话,桌下的脚却被郑继荣迅速踢了一下。
看著老钱那试探般的眼神,郑继荣轻笑道:
“预算嘛,当然是越多越好。钱老板你放心,既然下定决心拍电影,钱肯定不会少,我们有准备。”
“好吧那就隨便你们咯。”
老钱撇了撇嘴,兴致明显淡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说郑继荣他们要自己组局拍片,他先前那股热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语气也冷淡了不少。
郑继荣摩挲著酒杯,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对方的反应。
彪子却还是那副热络模样,继续给老钱倒酒,张罗著吃菜。
等午饭吃完,他还张罗著要带老钱去洗浴中心“搓一顿”。
於是乎,江城市的市民们又看到了更离谱的一幕:
那辆屁股冒黑烟的柴油三轮车上,又多了一个穿西装、手拎公文包的男人,一脸茫然地坐在车斗里。
等到了一家看上去颇气派的洗浴中心,明明是第一次来的彪子却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大手一挥:
“来三个298的!给我兄弟们好好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