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巡检司牢狱,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和发霉腐烂的混合气味。
一支火把插在墙壁上哔啵作响,墙上印着几个扭曲的黑影,象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一个老头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十字刑架上,他原本杂乱如草的头发被血水黏住糊在脸上。
老头那身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已被鞭子抽得更加褴缕不堪,露出下面一道道皮开肉绽的血痕。他低垂着头,胸膛微微起伏着。
一个穿着巡检司小旗官服饰的男子用鞭梢抬起老头的下巴,“老东西,别装死。说,东西你藏哪儿了?”
老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嘴角流着涎水,喃喃道:“漕米……大船……鬼、鬼吃人了……嘿嘿……都、都死了……”
“妈的!”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骂了一句,拿起一桶盐水,从老头的头上一路浇下去。
“啊——”
老头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继续审!别弄死就行。”小旗官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
他们已经在邓州盘桓了两日,这俩老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李师师倒不必时刻陪着二人,带着侍女满城闲逛,吃香喝辣的。
王平安躲不掉,只能陪着范、晏二人清谈。这两日,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茶,一直在讲话,菜是一口没吃上,酒和水倒是喝了满满一肚子。
范、晏二人年纪大了本就吃得少,王平安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实在是扛不住饿。
这日午后,他趁着俩老头午休的时辰,偷偷溜了出来。风卷残云炫了一只烧鸡,撑得一边打饱嗝一边在街上遛弯消食。
王平安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到州衙附近。他看着那高墙耸立的衙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那日在船上被巡检司带走的吴老吏。
王平安拐进一条小巷,州衙后方是一片低矮阴森的建筑,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屎尿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这里便是邓州大牢。
一个狱卒打扮的汉子正靠在墙角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王平安从袖袋里摸出一小串铜钱,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这位大哥,辛苦辛苦。”王平安不着痕迹地将铜钱塞了过去,“小弟想跟您打听个人。”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钱,自上而下打量了王平安一眼,道:“打听谁?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平安故作轻松,笑道:“前几日从汴河客船上押下来的,一个姓吴的疯老头,不知是否关在此处?”
狱卒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异样,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说那老疯子?在,怎么不在?关在丙字七号。
晦气得很,审了两天,屁都没问出来,整天胡言乱语。你打听他作甚?”
王平安不动声色道:“我与他算不得相识,只是那日同在一艘船上,便觉得他可怜。毕竟有一面之缘,老人家落了难,小子心中也不忍。
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让小弟进去给这老头送口热水,也好了了相识一场的因果。”说着,又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悄悄递了过去。
狱卒尤豫了片刻,见四下没人,便快速将银子收起,低声道:“跟我来,动作快些,莫要声张。”
王平安跟着狱卒穿过潮湿的甬道,两边牢房里投来各种麻木的目光。两人最终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昏暗的牢房前面。
借着栅栏缝隙透进的微弱光线,王平安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吴老吏。他比在船上时更加狼狈不堪,脸上、手臂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和淤青。
左脚已经腐烂发臭,一个安济坊的医官正在给他上药。
“喏,就在这儿。快着点,一炷香功夫。”说完,狱卒便叫过医官一同走到不远处守着。
“吴老丈?”王平安轻声唤道。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才聚焦到王平安脸上。
“你、你……东西、东西呢?”他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交给、交给包……”
“放心,”王平安凑近些,低声道,“东西还在,暂时安全。”
吴老吏松了口气,语无伦次地念叨:“鬼见愁、三号仓……不能查……他们会灭口……傅、就是知道了太多……漕银……私盐——他们、他们不是人……”
“谁?老丈,你说的‘他们’是谁?是转运司的人?还是……”
“不能说……不能说!”吴老吏猛地摇头,眼神涣散,“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水里——岸上——牢里——呃!”
吴老吏突然抓住自己的脖子,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随即又蜷缩回角落瑟瑟发抖,不再理会王平安。
一炷香时间很快便过去,那狱卒过来催促离开。
王平安深深看了一眼吴老吏,叹了口气,对狱卒道:“大哥,这位老丈年纪大了,神智又不清楚,还望……多少照拂一二,明日我再带些酒食来看他。”
狱卒撇撇嘴,不置可否,只是催促王平安快走。
走出大牢,眼睛适应了深牢的黑暗后,再见外面的阳光便觉得有些刺眼。王平安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块巨石,几乎窒息。
第二天上午,王平安特意去市集买了一只烧鸡、一大壶酒,还有一些干净的炊饼。
那个狱卒认得他,一小块碎银便放他走了进去。当王平安再次走到丙字七号牢房前时,血液几乎凝固。
吴老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体僵硬,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残留着极度的痛苦和惊恐;嘴角溢出一小滩干涸发黑的血沫,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狱卒冷冰冰地说道:“这老头昨日夜里突发急病,胸痹而死。”
好一个“胸痹而死”,牢房角落还堆着几个沙袋。这是一种经典的监牢暗杀手段,用沉重的土袋压在犯人胸口,一袋叠一袋,直到他无法呼吸而窒息死亡。
没有留下明显外伤,便可以以一句轻飘飘的“胸痹而死”写在卷宗上糊弄过去。
彻底了结,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