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有些尴尬,晏殊把他拔得有些高了,让范仲淹起了考较之意。
晏殊含笑不语,自顾自斟了杯村酿,就着几颗盐豆吃得香甜。李师师也看向王平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王平安整理了一下思路,面对这位“北宋第一完人”,他不敢有丝毫懈迨,当然露怯也不可能,总不至于让他看扁了去。
王平安拱手道:“范公面前,岂敢言‘赐教’。只是小子久居市井,混迹于商贾之间,所见所闻所想或许与朝堂诸公略有不同,有些粗浅想法姑妄言之,请范公与老师斧正。”
“但说无妨。”范仲淹夹了几颗盐豆,慢慢咀嚼着。
“小子先前听闻晏公与范公谈及新政,心有所感。新政诸策,如‘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推恩信、重命令’,无一不是切中时弊的良方。”
业务技巧,先扬后抑。王平安随即话锋一转,“然其推行艰难,终至风流云散,小子浅见其弊或在三处。”
开玩笑,后世的考试可是要把“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分析出来三四百字的,更别提庆历新政的得失评价了。
范仲淹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哦?哪三处?”
“其一曰‘欲速则不达’。新政施行起来如同疾风骤雨,意在倾刻间涤荡污浊,却未曾想这官场沉疴积弊已久,盘根错节。
动其利益如掘其祖坟,反抗之力自然排山倒海。譬如那‘明黜陟’,考核官员本是好事,可一刀切下去,触及者众,反对之声便汇成洪流。”
范仲淹微微蹙眉。
“其二曰‘曲高和寡’。新政之策多出自范公、欧阳公等诸位君子之手,立意高远,功在千秋。
然而,天下官吏并非人人皆是君子。许多中间派乃至可能被争取的底层官吏,未必能深刻理解新政之利,反而只觉得规矩多了、束缚紧了,他们心中自然抵触。
如果缺乏广泛的支持根基,就如同大树无根,风雨一来便会倾倒。”
晏殊轻轻点头,瞥了范仲淹一眼。
“其三,”王平安顿了顿,“曰‘宣传不利’。”
“简单说,就是没能让天下人,尤其是士子们和基层官吏明白新政好在哪里,为何要行新政,若是不行新政又有何害处。
新政的道理只在奏章里、在几位内核大臣的圈子里打转,却未能‘飞入寻常百姓家’,没有办法形成舆论大势。
反对者却可肆意散布谣言,称新政为苛法、扰民,要知道三人可成虎啊。”
范仲淹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说道:“小友所论确有其理,昔日我等忙于实务,于此道确实疏漏了。然而,仅凭此等奇巧之术,恐难撼动积重难返之沉疴。”
“范公,老师,请恕小子狂妄。”王平安正色道,“小子便以这漕运为例。小子在汴京码头曾听闻一些风言风语,南下途中亦偶有所见。
漕运之弊,诸如亏空漕粮、夹带私盐、贪墨漕银……盘根错节百馀年,牵涉官吏、豪强、漕帮乃至——京师权贵,利益纠缠之下如同铁板一块,这应算是积重难返,盘根错节的顽疾了吧?”
王平安这话一出,范仲淹眼中便闪过精光,锐利的目光直射王平安。晏殊也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起来。
漕运是朝廷命脉,牵扯自然极广,也是巨大的利益黑洞。其中的黑幕他们这等位置的人岂能毫无耳闻?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把握,谁也不敢轻易去碰。
“你可知今日此言若是传出去,会惹来多大风波?”范仲淹沉声道。
晏殊也点点头,道:“希文兄所言极是。漕运之事,水深难测。非不欲治,实是难以下手。纵有雷霆手段,亦恐投鼠忌器。平安,其中厉害非你所想那么简单。”
怀疑?怀疑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平安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这村酿的酒虽然筛过,口感还是有些酸。
他朗声道:“范公、老师,小子既然敢提,自然不是空口白话。若小子说,我有办法,或许真能在这漕运铁板上,撬开一道缝隙,二位信是不信?”
范仲淹与晏殊对视一眼,范仲淹摇摇头道:“小友,志气可嘉,但此言未免过于托大。漕运之弊,多少能臣干吏束手无策,你一个少年,纵有奇思,无官无职、无兵无权,如何能动其分毫?”
王平安嘿嘿一笑,“空口无凭,小子愿与二位大人打个赌。”
“打赌?”范仲淹一愣,他一生严谨,还是第一次有人要跟他打赌。
“正是!”王平安道,“就赌小子能在一年之内,不用朝廷大动干戈,仅凭一些小伎俩,便能让这漕运贪腐的冰山露出一角,或者至少揪出一两条象样的大鱼。
若小子做不到,甘受二位大人责罚,从此闭口不谈政事,专心回去卖我的奶茶。”
晏殊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哦?那你若是做到了呢,想要何赌注?”
“赌注倒是不必,算是彩头吧,”王平安目光炯炯,“若小子侥幸成功,不敢求官求财。
只求老师和范公,若是小子将来行事风格特立独行而招惹非议时,能在力所能及之处为小子说一句‘此子虽行为跳脱,然心向光明’的公道话。”
“哈哈哈……”范仲淹闻言笑道,“这有何难。若是小友你真能解决漕运难题,老夫和同叔兄就是在官家面前保举你一个将仕郎又如何?”
“老夫便与你赌这一局。他日若真有所成,老夫亲自为你请功,若你行事有差池,只要不违大义,老夫亦可为你转寰一二。但若你失败……”
“小子任凭处置!”搞定,项目意向锁定。
晏殊在一旁抚掌笑道:“妙极,老夫便做个见证。希文兄,你这赌注可算是给这小子开了道方便之门啊。”
“哈哈哈,无妨无妨,”范仲淹举起酒杯,“来,为这个赌约,满饮此杯。”
李师师在一旁听得美目连连。原本还觉得王平安的才华做那不入流的商贾有些浪费。
今日见他一步一步地获得这两位名士的青睐,进而无须通过科举却有了入仕的机会,此等实力真的是……如意郎君啊!
虽然他已与秀姐儿有了婚约……但这不是还没成亲么……要不生米煮成熟饭抢过来?
【漕运整治项目】正式立项!
甲方:范仲淹、晏殊
乙方:王平安
目标:揪出大鱼,找到证据。
成败与否,关乎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