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宅里那酸腐压抑的气氛，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像酿坏的醋，越发刺鼻呛人。王翠花和李秀莲的酸话，赵老汉夫妇的复杂心绪，最终催化成了更具体的行动。
这一日，午后闷热，赵老汉照例扛着锄头下地，赵大柱也不知去了何处。王翠花在屋里纳鞋底，越纳心里越憋气，针脚都歪斜了几分。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些关于赵三家“好日子”的传闻，像有只猫爪在不停地挠。
“不行！俺得亲眼去看看！”她猛地撂下鞋底，对旁边同样心神不宁的李秀莲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俺倒要瞧瞧，那烂泥坑是不是真能冒出金疙瘩来！”
李秀莲胆子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大嫂，这这不好吧？让人看见了”
“怕啥？”王翠花眼一瞪，“俺就去河边洗衣裳，顺道瞅两眼，谁能说啥？你去不去？不去俺自个儿去！”
李秀莲心里也好奇得紧，又怕被王翠花落下话柄，犹豫再三，还是怯怯地跟了上去。两人挎上空的洗衣盆，假装要去河边，却故意绕了远路，朝着村东头破屋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破屋，两人越是放轻了脚步，像是做贼一样，借着路边树木和杂草的遮掩，探头探脑。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屋后那片与周遭荒凉景象格格不入的菜地。
此时正值蔬菜生长最旺盛的时节，赵三郎精心打理的菜畦里，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莴苣叶片肥大，如同撑开的小伞；萝卜缨子翠绿滴油，下面的萝卜想必己然成形；畦垄间套种的苋菜更是红绿相间，长势喜人；就连角落里的南瓜，藤蔓也爬出了一大片，开满了金灿灿的花，结出了嫩生生的小瓜。
这长势，这品相，远比她们在村里其他人家看到的、甚至比老赵家自留地里的菜都要好上一大截！
王翠花看得眼睛都首了，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又酸又胀。她自家菜地里的苗子还半死不活，这里的却这得卖多少钱？
李秀莲也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喃喃道：“老天爷这这真是那块废地种出来的？”
就在这时，破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柳氏端着个木盆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去河边洗衣。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靛蓝色的新棉衣！虽然天气渐热，棉衣有些厚了，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她身上，显得人格外精神利落，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赵家时那副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模样？
更刺眼的是，跟在她脚边蹒跚学步的小石头，也穿着一身同色系、明显是新做的薄棉布夏衣，小脸圆嘟嘟、红扑扑的，正咿咿呀呀地追着一只蝴蝶，笑声清脆。
阳光洒在那母子二人身上，竟映出一种一种让王翠花和李秀莲感到极其陌生和刺眼的“安稳”甚至“富足”感。
这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王翠花的眼里、心里！
她想象中的赵三家，应该是蓬头垢面、食不果腹、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等死的惨状！而不是眼前这菜地丰收、母子安康、甚至穿得起新衣的景象！
凭什么？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赌鬼废物，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一个赔钱货小崽子，凭什么能过得比她还舒坦？她王翠花才是赵家的长媳！她累死累活伺候公婆、操持家务，一年到头也难得做件新衣！
嫉妒、愤怒、不甘如同毒火，瞬间烧毁了王翠花最后一丝理智。
她死死盯着柳氏那明显红润了些的脸庞，盯着小石头身上那件刺眼的新衣，盯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走！”她猛地一拉李秀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转身就往回走，洗衣盆也不管了。
李秀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菜地和穿新衣的柳氏，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既有羡慕，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两人一路无话，急匆匆回到老宅。
一进院门，王翠花就把空洗衣盆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正在院里打盹的赵婆子吓了一跳。
“哎哟！作死啊！吓老娘一跳！”赵婆子拍着胸口骂道。
王翠花胸口剧烈起伏，也顾不上怕了，尖着嗓子就嚷开了，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扭曲：“娘！您猜俺看到啥了？您可是没瞧见！人家那日子过得，比地主婆还阔气！”
她不等赵婆子反应，就像竹筒倒豆子般，添油加醋地开始描述：“那破屋后的菜地，绿得都快流油了！莴苣长得比碗口还粗！萝卜都快把地拱开了！俺看那一片地，够他们吃半年都吃不完，全得拿去卖钱！”
“还有那柳氏！穿得那叫一个新！簇新的蓝棉布褂子！小崽子也是！俺看那针脚细密的，不定花了多少工夫！哪像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倒像是去享福的！”
“俺看呐！他们当初净身出户就是装的！指不定早就偷偷藏了私房钱！现在躲在外面吃香喝辣，把债全甩给咱们！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仿佛亲眼看到了赵三郎藏了金山银山。
赵婆子听着，脸色越来越黑，攥着烟袋的手都在发抖。她虽然也嫉妒，但更不愿意相信老三真能靠自己过得那么好，那岂不是证明她当初眼瞎？
“你你看真切了？别是眼花了吧？”赵婆子还存着一丝侥幸。
“千真万确！”王翠花赌咒发誓，“李秀莲也看见了！不信你问她！”
李秀莲被点名，怯生生地点头，小声道：“是是长得挺好衣服，也是新的”
这话如同最后一把火，彻底点燃了赵婆子的怒火和赵老汉（刚从地里回来，正好听到）的憋闷。
“反了！真是反了！”赵老汉把锄头往地上一顿，黑着脸吼道，“肯定是偷奸耍滑了！指不定是偷了谁家的肥！或者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王翠花见状，立刻火上浇油：“爹！娘！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这是打咱老赵家的脸呢！过得这么好，那十五两银子的债，是不是该赶紧还了？可不能让他们拿着本该还债的钱，在那里充大爷享福！”
“还有那菜地！”王翠花眼珠一转，冒出恶毒的主意，“长得那么好，谁知道用的什么法子？万一是坏了地力，以后那地可就废了！那可是咱老赵家的地（虽然当初是不要的）！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
“对！没错！”赵婆子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尖声道，“得去问问！凭什么他们能种那么好？是不是偷了咱家的肥？那新衣服的钱是哪来的？必须说清楚！”
阴暗的嫉妒和猜忌，在王翠花的煽风点火下，迅速发酵成了具体的刁难之心。
赵二柱躲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吵闹，眼神闪烁，心里暗自盘算。他去偷看时，注意到的不只是菜地和衣服，还有赵三郎似乎在做一些奇怪的、像是什么新工具的东西或许，不止要刁难，还得想办法把那“秘方”或者“门道”弄过来
赵家老宅，一场针对赵三郎一家的风波，正在酝酿。而破屋那边，赵三郎和柳氏还沉浸在辛勤劳作后初见成效的喜悦中，对即将到来的恶意，尚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