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回到府邸后,立马伏案疾书。他将与太子商议的海外封藩之策细细写入奏折。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墨迹未干处折射出他眼中的坚定光芒。
“臣谨奏:今宗室日繁,岁禄日增,国库渐虚。臣观海外之地,沃野千里,若使藩王就藩海外,既可缓解朝廷压力,又能开拓疆土……”他停笔沉思片刻,继续写道:“出海藩王当自负盈亏,不再领取岁禄。然其藩国内可享自治之权,包括制定税赋、任免官员、招募兵马乃至对外征伐之权。每年只需上缴两成税收于朝廷……”
写到此处,朱高煦的笔锋微微一顿。他想起在交趾时见过的混血商贾,又添上一笔:“为保宗室血统纯正,海外藩王正室须选自中原,世子不得有异族血统。”
窗外天色渐晚,朱高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笔锋在宣纸上顿了顿,墨迹渐渐晕开。他凝神思索片刻,重新醮墨写道:
“臣尝思之,诸藩王皆太祖高皇帝血脉,骨子里流淌着开拓进取的热血。如今却困守封地,岁领禄米,虽享富贵闲人之福,实非英雄用武之地。长此以往,非但壮志消磨,更成朝廷重负。现今宗室已近千人之众,岁禄之巨,几近山西一省税赋之和。”
他停下笔,眼前浮现出宁王朱权在沙场上挥斥方遒的英姿,赵王朱高燧在演武场上跃马横枪的身影。笔尖再度落下时,带着几分感慨:
“若使诸位王叔王兄得展抱负于海外,既解朝廷之困,又遂英雄之志,实为两全之策。然臣以为,此事须得情愿,强逼终非良策。愿出海外者,许其开疆拓土;愿守本土者,仍享太平富贵,各得其所,方显圣上仁德。”
写至此处,他取过南洋海图,细细勾勒苏门答剌岛的位置,在奏折最后补充道:“苏门答剌岛扼守满剌加海峡咽喉,物产丰饶,水土宜人。若择贤王镇守,既可扬大明国威,又能控驭东西海路,实为海外封藩首选之地。”
烛火摇曳中,奏折上的墨迹渐渐干透。朱高煦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当晚,这份奏折呈至武英殿。朱棣展卷细读,嘴角渐渐泛起笑意。他轻抚胡须,喃喃自语:“老二此策,实乃一举三得。”既解决了宗室俸禄的压力,又开拓了疆土,更妙的是将藩王势力转移至海外,可谓深谋远虑。
想到此处,朱棣不禁感慨:这个二儿子不仅能征善战,更难得的是懂得治国之道。相比之下,太子整日与文臣厮混,实在令人失望。他当即传旨:“宣汉王入宫觐见。”
朱高煦疾步入宫时,朱棣正在御花园中赏梅。见儿子到来,他指着枝头红梅笑道:“老二,你可知这梅花为何独在寒冬绽放?”
“儿臣愚钝。”朱高煦躬身道。
“因它懂得审时度势。”朱棣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奏折朕看过了。说说看,这首个海外藩王,该选何人?”
朱高煦尤豫片刻,在朱棣鼓励的目光下终于开口:“儿臣以为,宁王叔、三弟高燧、还有……允熥堂兄,皆可考虑。”
听到朱允熥的名字,朱棣神色微动:“允熥那孩子……确实可怜。”他沉吟良久,最终拍板:“此事朕准了。但还需经过廷议。”
次日清晨,奉天殿内庄严肃穆。朱高煦身着朝服,手持玉笏立于武官队列中,能清淅地感受到文官队列投来的审视目光。晨钟响过,百官肃立,一场关乎大明国策走向的激烈辩论即将展开。
“臣有本奏!”御史李文率先出列,声音响彻大殿,“汉王在交趾以纸代筹,奢靡无度!更在海外开设妓院赌场,有损天家颜面!”
朱高煦不慌不忙出列,从袖中取出一叠洁白的卫生纸,从容应道:“李御史可知,此纸造价低廉,一刀不过十文,比之反复削制的厕筹更胜一筹。且其质地松软,吸水极佳,墨迹沾之即晕,诸位同僚可一试,看能否在此上书写?”
纸张在百官手中传递,果然无人能成字。工部尚书宋礼查验后奏道:“陛下,此纸确如汉王所言,不宜书写,用作厕纸倒也适宜,于民生有益。”
待弹劾风波平息,朱高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有本奏:请推行海外封藩之制!如今宗室人口日增,长此以往,国库恐难支撑。若使藩王就藩海外,自负盈亏,不再领取岁禄,则可极大缓解朝廷压力。”
他详细阐述方案:海外藩王享有一定自治权,可自定税赋、任免官员、招募兵马,但需沿用大明律法,重要官员须经朝廷任命,并每年上缴两成税收于朝廷。
朱高煦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便响起一片反对之声。杨士奇手持玉笏,肃然出列:“汉王殿下!祖宗之法不可轻变!藩王就藩海外,远离中枢,若生异心,朝廷如何制之?此议动摇国本,万不可行!”
此时,户部尚书夏原吉缓缓出列,提出了一个关键质疑:“汉王所言宗室岁禄压力,恕臣不敢苟同。据户部清册,永乐七年,亲王、郡王、镇国将军等宗室共计不过百馀人,岁禄支出约二十万石。相较于朝廷岁入四千万石,此数尚在可承受范围。汉王言‘国库恐难支撑’,是否危言耸听?”
朱高煦早有准备,从容应对:“夏尚书所言确是实情。然《皇明祖训》载,宗室俸禄‘世世皆食岁禄,不授职任事’。今宗室人口每十年便增三成,若按此势,百年后宗室人数将逾十万,岁禄需千万石之巨。届时国库如何承担?海外封藩正是未雨绸缪之策。”
他环视群臣,继续道:“更何况,太祖封建诸王,本意为‘藩屏国家’。如今多数宗室‘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长居京城或封地,仅消耗俸禄而未履屏藩之实。海外封藩,正是将‘消耗’转为‘开拓’,使宗室重拾屏藩之责。”
这时,朱高炽缓步出列,沉稳发声:“杨学士所虑,不无道理。然《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为防微杜渐,可明定规制:藩王兵力不得超过五千,其中水师不超过两千;世子及重要官员子弟须回京入学;藩国须行科举,选用朝廷派遣学政。如此,则权责分明,朝廷掌控犹在。”
兵部尚书金忠补充道:“臣以为,可规定藩王护卫须登记造册,每岁查验。战船数量、火炮配置也需严格限定。”
辩论持续两个时辰,双方就祖制、安全、财政等方方面面进行了激烈交锋。最终,在朱高炽的周旋下,文臣们基本接受此议。朱棣见时机成熟,拍板定案:“准奏!着周王、辽王、宁王、谷王,及吴庶人朱允熥,即刻返京议封!”
“吴庶人”三字出口,满殿寂静。谁也没想到,这位被废黜多年的懿文太子遗孤,竟也有重获封爵的一天。
退朝后,朱高炽特意留下几位重臣。在东宫偏殿,他推心置腹道:“诸位可知,海外封藩实为教化蛮夷的良机?若派学子出任藩国教官,传播圣人之学,功在千秋啊!”
杨士奇沉吟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这藩王自治”
“自治不等于独立。”朱高炽微笑,“藩国行大明律,用大明官,考大明科举,与行省何异?不过换个名目,缓解朝廷压力罢了。”
这番话说动了众臣。次日再议时,反对之声大减。朱棣当即下旨,以八百里加急传召五位宗室返京。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而在凤阳皇室祖陵外的一处草庐中,朱允熥接到圣旨时,双手颤斗,热泪盈眶。这个被遗忘多年的庶人,终于等来了重见天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