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义的尸首被悬挂在旧港码头的示众柱上,随着海风轻轻摇晃。朱高煦站在新建的望海楼上,远眺着繁忙的满剌加海也就是马六甲海峡。这片在后世被誉为“东方十字路口”的水域,每日有数百艘商船穿行,带来东西方的奇珍异货。
“王爷,按照您的吩咐,旧港已经清理完毕。”水师都督陈瑄躬身禀报,“共缴获海盗船三十五艘,金银珠宝价值约五十万两。”
朱高煦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凝视着海峡中穿梭的商船。“传令,在旧港设立市舶司,对所有过往商船征收十税一的关税。同时创建货栈、客栈、酒馆,为商船提供补给。”
“王爷英明。”陈瑄赞道,“只是……这旧港远离中原,若要长期经营怕是困难重重。
这正是朱高煦深思已久的问题。他转身走向楼内的沙盘,上面精细地标注着南洋各岛的地形。“旧港不仅是东西方贸易要冲,更关系到大明海疆安危。此处需一位既有威望,又通晓兵事的宗室镇守。”
他手指轻点沙盘上的苏门答腊岛:“此地土壤肥沃,可种甘蔗、水稻。地下更蕴藏着黑色黄金,虽眼下无用,将来必是国之命脉。”作为穿越者,他深知石油在未来世界的重要性。
随行的工部官员疑惑道:“王爷说的黑色黄金,可是指石脑油?此物腥臭难闻,除了用以点火,实在别无用处。”
朱高煦笑而不语。他想起后世石油的种种用途,但现在说出来恐怕无人能懂。“传令勘探队,仔细勘察岛上矿藏。特别是这种黑色油脂,要多加留意。”
旧港的建设进展神速。不过大半年光景,码头上便建起了成排的货栈,街道两旁客栈、酒馆鳞次栉比。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座名为“海市蜃楼”的宏伟建筑拔地而起。这座集餐饮、住宿、女支(院)、赌场于一体的销金窟,门前终日车水马龙,来自东西方的豪商巨贾在此一掷千金。
“王爷,这‘海市蜃楼’日进斗金,但朝中言官恐怕……”随行的文官忧心忡忡地劝谏,眉头紧锁。
朱高煦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建筑,淡淡道:“海上讨生活的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上岸之后不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去处,他们必然会打架闹事。”他转身看向御史,目光深邃:“况且,这些豪客挥霍的银钱,最后不都进了本王和户部的口袋?”
这座“海市蜃楼”设计精巧,共分四层。底层是赌场,摆放着各式赌具,从西洋的轮盘到中原的牌九,应有尽有。二层是酒楼,供应各地佳肴,既有南洋的珍馐,也有中原的美馔。三层是客栈,布置奢华,为富商提供歇脚之处。顶层则是妓院,来自各地的歌姬舞女在此献艺。
事实证明朱高煦的远见。自“海市蜃楼”开业后,海盗活动明显减少。许多海盗头目甚至成了常客,将劫掠所得尽数挥霍于此。而官府从中征收的重税,为旧港建设提供了充足的资金。
更妙的是,朱高煦命人在各处安插眼线,借此收集各方情报。往来商贾在酒酣耳热之际,往往不经意间透露出珍贵的商业机密和海上动向。这些信息经过整理,成为治理南洋的重要参考。
然而树大招风,“海市蜃楼”的奢靡作风也引来了非议。这日,一位老儒生跪在衙门前痛哭流涕,痛陈此等场所伤风败俗。
朱高煦亲自迎出,温言道:“老先生所言极是。然治大国若烹小鲜,需知堵不如疏的道理。”他命人取来帐册,指着上面的税收数字道:“这些银两,正用于兴办学堂、修缮医馆。若关闭此间,这些善举只怕难以为继。”
老儒生闻言默然,最终长叹而去。朱高煦望着他的背影,对左右道:“传令‘海市蜃楼’,日后每逢朔望之日闭门谢客,以示对礼法的尊重。”
谁知这一举措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每逢朔望闭门之日,“海市蜃楼”门前反而车马更盛。那些惯于挥金如土的商贾们,早早便来预订次日的雅间。有阿拉伯商人笑称:“这倒象是斋月前的盛宴,让人更加期待。”
更妙的是,闭门之日反倒成了最好的宣传。来自西洋的商队若是恰逢此日抵达,眼见如此豪奢之地竟要闭门谢客,无不好奇打听。待到次日开门,往往一掷千金,非要见识见识这“连大明王爷都要敬重礼法”的销金窟究竟有何等魅力。
“王爷,这个月的帐目出来了。”总管事捧着帐册,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自实行朔望闭门以来,营收竟比往常多了两成有馀。”
朱高煦接过帐册细看,发现不仅总收入增加,单次消费的金额也明显提升。原来那些豪商为弥补闭门之日的遗撼,往往在开门后更加挥霍。有威尼斯商人甚至包下整层酒楼,只为宴请同行眩耀。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一做法竟在无形中抬高了“海市蜃楼”的品位。以往这里虽奢华,总免不了“声色场所”的恶名。如今有了朔望闭门的规矩,反倒显得颇有章法,连一些原本不屑光顾的文人雅士,也渐渐成了常客。
“有趣。”朱高煦合上帐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传令下去,每逢朔望前日,可适当提高酒水价格。既是要‘斋戒’,总得让人先‘饱餐’一顿。”
这道命令又引发新的风潮。商贾们以能在“斋戒”前夜订到雅间为荣,酒水价格水涨船高,反而更显身份。有马来酋长一次便挥洒千金,只为在闭门前畅饮一番。
久而久之,“海市蜃楼”的朔望之制竟成旧港一景。有诗人作诗云:“月圆月缺皆有序,海市蜃楼亦有度。莫道销金窟奢靡,犹知礼法人间驻。”
随着时间推移,“海市蜃楼”成了旧港的一道独特风景。甚至有文人墨客专程前来,将其见闻记载成书,流传后世。而这座销金窟所带来的财富,也确实如朱高煦所期,为旧港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
然而,旧港的繁荣引来了周边势力的觊觎。这日,暗卫送来急报:满者伯夷王国调集战船百艘,意图夺回旧港。
“满者伯夷……”朱高煦沉吟片刻,“传令各舰备战,同时派人连络苏门答腊各部落,许以贸易优惠,共抗满者伯夷。”
他深知满者伯夷外强中干的本质。这个由无数岛屿组成的王国,内部纷争不断,根本无力长期远征。果然,明军舰队刚刚摆出迎战姿态,满者伯夷内部就发生了叛乱,远征计划不了了之。
危机解除后,朱高煦加紧了人选物色的步伐。这日,他坐在行辕内,面前摊开三份卷宗。
第一份是宁王朱权的文档。“十七叔……”朱高煦轻叹一声。这位在靖难之役中被父皇忽悠的叔父,如今在南昌郁郁寡欢。中分天下的承诺不可能兑现,但让他统治旧港,既兑现了部分承诺,又能发挥其军事才能。
第二份是赵王朱高燧的文档。朱高煦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个三弟虽然莽撞,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非吴下阿蒙。更重要的是,兄弟同心,将旧港交给朱高燧最是放心。
第三份是原吴王朱允熥的文档。看到这个名字,朱高煦神色复杂。这位堂兄的命运可谓坎坷,生母早逝,父兄接连离世,最后因二哥牵连被贬为庶人。若是他不介入此事,历史上朱允熥会在永乐十五年被谷王牵连而死。
朱高煦沉思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传令,准备船队。本王要亲自回京面圣,当面禀明旧港之事。”
他特意命人将今年旧港和交趾的税银、税粮装船,准备一同押解进京。“这些赋税,就是最好的证明。”朱高煦对随行官员说,“让朝中诸公看看,海外经营不仅不会耗费国库,反而能为朝廷增加收入。”
临行前,朱高煦特意去了一趟旧港的学堂。这里收养了数十名孤儿,都是这些年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让他想起了金陵的皇子皇孙。
“王爷,这些孩子学得很快。”塾师躬敬地禀报,“特别是几个年纪大些的,已经能读写千字文了。”
朱高煦满意地点头。他深知,要真正统治这片土地,光靠武力是不够的。文化教化,才是长久之计。
船队启程那日,旧港码头上人头攒动。朱高煦站在船头,望着这座初具规模的海港城市。半年前这里还只是海盗盘踞的巢穴,如今已是商船云集的繁华港口。
“开船!”随着号令响起,船队缓缓驶出港口。朱高煦回望渐行渐远的旧港,心中已有完整的规划。他要在面圣时,不仅奏请分封旧港,更要提出一整套海外封藩的方略。
船行海上,朱高煦开始整理这些年在南洋搜集的情报。他特意让人绘制了精细的海图,标注了各条航线和重要港口。这些都是说服父皇的重要物证。
与此同时,他也在暗中整理另一份资料——关于洪武朝太子妃常氏的死因调查。作为穿越者,他听说过各种阴谋论的版本,但实地查证后,发现真相可能简单得多。
“根据太医局的记录,常氏在洪武七年到十一年间,共生下四名子女。”朱高煦翻阅着带来的文档,“这样的生育频率,即便在现代医学条件下也属高危。”
他合上常氏的资料,“想来是着床位置不佳,引发的产后血崩……”朱高煦轻叹一声。宫闱秘事往往没有那么多阴谋,更多的是医学局限下的悲剧。
这个发现,让他对朱允熥的处境更加同情。或许有一天,当海外封藩成为常态,这位命运多舛的堂兄也能得到一块安身立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