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师郊外旌旗招展,朱棣率北征大军凯旋。朱高炽领着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仪仗森严,鼓乐喧天。朱高煦立于太子身侧,远远望见御驾前的龙旗,却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打了胜仗的朱棣端坐马上,面色阴沉如铁,全然不似大胜归来的模样。
“父皇已经知道了。”朱高煦低声道。朱高炽微微颔首,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果然,朱棣入城后并未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而是径直回宫。奉天殿内,他草草接受百官朝贺后,便命众人各归其职,独独留下了朱高炽与朱高煦。
“安南的事,你们想必已经商议过了。”朱棣屏退左右,开门见山。他卸下戎装,只着一袭玄色常服,但眉宇间的杀气丝毫未减。
朱高炽与朱高煦不敢怠慢,当即跪呈奏折。朱高炽先开口:“儿臣与二弟连日来与各部商议,已拟定了应对之策。”
朱棣接过奏折,却不急于翻阅,目光如炬地盯着两个儿子:“说吧,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朱高煦沉稳应答:“儿臣以为,此战必打,但不可操之过急。”他详细阐述了水陆并进的策略,特别强调了利用冬季避开瘴气、以水师奇袭的谋划。
朱棣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待朱高煦说完,他忽然问道:“若是朕要即刻发兵,当如何?”
朱高炽心头一紧,却见朱高煦不慌不忙:“若父皇决意速战,可先命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晟率本部兵马出蒙自,牵制安南西线;同时令广西总兵官率军出镇南关。但主力水师需待季风转向,方能扬帆南下。”
朱棣冷哼一声,终于展开奏折细看。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翻阅奏折的沙沙声。忽然,他抬头看向朱高煦:“这水师直取清化之策,是你的主意?”
“是儿臣所思。”朱高煦坦然道,“安南地形狭长,水师可断其南北。且胡氏纂位不得人心,陈氏旧臣多在清化一带,正可里应外合。”
朱棣目光闪铄,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倒是比你从前长进了不少。”他转向朱高炽,“太子觉得此策如何?”
朱高炽谨慎应答:“二弟此策思虑周详。儿臣以为,可先遣使斥责,明正其罪,同时密令各卫所准备。待秋粮入库,正是出兵良机。”
朱棣站起身,在殿中踱步良久,忽然停步:“就依此议。”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个儿子,“此次南征,朕命汉王为征夷大将军,总领水陆大军。”
他略作沉吟,手指轻叩龙椅扶手:“水陆两军相距甚远,我儿怕是分身乏术。陆路大军就交给张辅统领。虽说只是牵制之师,却也需一员能将坐镇。”
朱棣心中暗忖,张辅这些年随自己征战四方,是时候独当一面了。这支陆路人马虽以牵制为主,但若能历练出个将才,倒也是一举两得。
朱高煦立即跪拜:“儿臣领旨。”
朱棣微微颔首,语气凝重:“你在西北大破帖木儿,朕心甚慰。此次南征,更要扬我大明国威。”他转身看向舆图上安南的位置,“陆路以张辅为将,率军出镇南关;水师由你亲自统领,自泉州南下。两路并进,务必要让胡季牦首尾难顾。”
朱高煦敏锐地察觉到父皇这番安排的深意——既给予他统兵之权,又通过分兵制衡。但他仍是沉稳应答:“儿臣明白。定当与张将军同心协力,早日平定安南。”
夕阳的馀晖通过窗棂,在御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朱棣沉吟片刻,忽然转向朱高炽:“太庙献俘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朱高炽躬身回禀:“启禀父皇,礼部已拟定仪注,一应典仪俱已安排妥当。缴获的帖木儿军旗、兵器等战利品俱已入库,只待择吉日行献俘大典。”
“好。”朱棣微微颔首,目光深远,“此次献俘不仅要彰显国威,更要震慑四方。然国事方殷,不宜屡兴大典。待南征凯旋,可在午门行献俘礼,既彰武功,又恤民力。”
朱高煦会意,从容应道:“父皇圣明。午门献俘,既显天威,又免劳民。儿臣必当速战速决,早日献俘阙下。”
朱棣捋须沉吟:“午门献俘,规制可从简,然威严不可失。太子需着礼部重定仪注,务求庄重得体。”
朱高炽躬身领命:“儿臣遵旨。定当命礼部精心筹备,既显天朝威仪,又合节俭之道。”
暮鼓声中,朱棣意味深长地望向两个儿子:“治国之道,贵在知进退。今日午门献俘之议,高炽当谨记于心。”说罢,他轻轻挥了挥手,“且退下吧,各自准备去。”
兄弟二人齐声应诺,躬身退出大殿。朱高煦玄色亲王常服上的金线龙纹在夕阳馀晖中一闪,随着殿门缓缓合上渐渐隐去。朱棣独自立在舆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安南的方向,殿内只馀暮色与檀香缭绕。
时近黄昏,朱高煦正在府上用晚膳时,忽然宫中来人宣汉王入宫。待他赶到时,只见朱高燧正跪在殿中,神情激动。
“父皇,儿臣愿为大军先锋!”朱高燧见朱高煦进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陆路大军虽以牵制为主,但也需一员猛将坐镇!”
朱棣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朱高煦:“你怎么看?”
朱高煦心中暗忖“三弟性子急躁,若放在陆路万一他不听军令,只怕张辅难以节制。但若直接拒绝,又恐伤了他的心。”
沉吟片刻,朱高煦缓缓开口:“三弟勇武过人,确是良将之选。只是……”他看向朱高燧,“水师奇袭清化关系全局,更需要一员猛将。若三弟不弃,可任水师副将,随我一同出征。”
朱高燧先是一怔,随即喜形于色:“二哥愿意带我同去?”
“正是。”朱高煦向朱棣拱手,“水师突袭需要出其不意,有三弟这般勇将相助,胜算更大。至于陆路大军,有张辅统领足矣。”
朱棣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流转,最终颔首:“就依此议。高燧,你既随水师出征,当谨记服从军令,不可莽撞。”
“儿臣遵旨!”朱高燧连忙叩首,脸上掩不住喜色。
宫灯初上,兄弟二人退出大殿时,朱高燧忍不住问道:“二哥为何改变主意,愿带我同去?”
朱高煦望着宫墙外的夜空,淡然一笑:“让你在我跟前,总比放你在外头惹祸强。”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朱高燧一时语塞。兄弟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身影在灯笼的映照下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