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前,子时三刻,紫禁城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乾清宫内烛火通明,七十二盏宫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鎏金蟠龙柱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幽光
朱棣身着玄色常服,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这幅用金丝楠木装裱的地图详尽标注着九边重镇的布防情况。地图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示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
“陛下,八百里加急。”司礼监太监王彦轻手轻脚地呈上两封密信,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淅。信缄上沾着草原的夜露,火漆上锦衣卫特有的飞鱼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显然是通过八百里加急驿站连夜送达。
朱棣先拆开第一封,是来自西北的军报:“据查,瓦剌太师马哈木、鞑靼大汗本雅失里于三日前密会于斡难河畔,双方各派使者西行,疑往帖木儿大营。”他面色不变,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又拆开第二封,这封来自辽东的密报让他瞳孔微缩:“朵颜三卫近来频频异动,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三日内两次暗中接见鞑靼使者,其部众正在向大宁方向秘密调动,沿途已设十二处临时营地。”
“传五军都督府都督!兵部、户部尚书即刻进宫!”朱棣的声音在深宫中回荡,惊醒了沉睡的宫苑。太监们匆忙点起更多的宫灯,殿外传来侍卫们急促的脚步声,惊起了凄息在宫檐下的宿鸟。
不到半个时辰,五位都督与两位尚书疾步入宫。众人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辅率先禀报:“陛下,大同、宣府两镇已发现瓦剌骑兵异常调动,近日来往频繁,兵力集结已超三万。”
右军都督柳升紧接着道:“鞑靼各部也在向漠南集结,朵颜三卫近来也是动作频频。”
兵部尚书金忠指着地图:“朵颜三卫控制着自大宁至全宁四百馀里的防线,若与瓦剌、鞑靼联手,我朝在辽东的防御体系将首尾难顾。”
户部尚书夏原吉手持算盘,面露忧色:“太仓现可调用粮米一百八十万石,足够二十万大军半年之用。但若三线作战,粮草转运将十分艰难。况且如今正值春耕,若战事持久,恐误农时。”
朱棣凝视地图良久,突然转身,目光如炬:“朕已有决断,此战当兵分三路。”他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声音沉稳有力。
“第一路,命成国公朱能率五万精兵北上宣府。其中骑兵一万,步卒四万,配神机营火铳手三千。你的任务是扼守居庸关,严防鞑靼南下。若遇敌来犯,可依托长城天险,御敌于关外。”
他转向兵部尚书:“给朱能配发虎符,节制宣府兵马。另拨新式洪武炮二十门,火药两千斤。”
“第二路。”朱棣的手指最终落在辽东,“命淇国公丘福率辽东本地卫所兵三万入驻广宁。你的任务有二:其一,整训辽东兵马;其二,监视朵颜三卫:若朵颜三卫异动,可先斩后奏。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启战端。”
“第三路。”朱棣的手指移向大同方向,“朕亲率三大营及京营八万精锐西出大同。中军为五军营步卒四万,左掖、右掖各配骑兵一万,神机营火铳手两万。此路主攻瓦剌,务求速战速决。”
他详细部署道:“出征串行以骑兵为先锋,步卒居中,神机营押后。每日行军不得超过六十里,沿途设粮台十二处。户部需保证粮草供应,每三日一补给。”
朱棣环视众臣,语气愈发凝重:“此三路大军,须得相互呼应。朱能在宣府要如铁锁横江,丘福在辽东要似利剑悬顶。待朕击溃瓦剌,立即东进与朱能合击鞑靼。朕平定漠南后,丘福需即刻西进三路会师嘉峪关,共迎帖木儿。”
他最后补充道:“传令汉王,命其死守嘉峪关,为大军集结争取时间。若关破,提头来见!”
朱棣话音刚落,兵部尚书金忠已跪倒在地:“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臣请陛下坐镇京师,遣大将征讨即可。”
户部尚书夏原吉紧接着叩首:“陛下,三军可夺帅,江山不可无主。若陛下亲征,京师空虚,万一”
“臣附议!”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辅急切道:“瓦剌骑兵来去如风,沙漠作战变量极大。陛下若有不测,臣等万死难赎!”
右军都督柳升更是以头触地:“洪武年间陛下北征时,曾屡陷险境。如今敌军三路来犯,比当年凶险数倍。臣愿代陛下出征,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棣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重臣,缓缓起身。他走到鎏金蟠龙柱旁,手指轻抚柱身。
“诸位爱卿请起。”朱棣声音沉稳,“朕记得建文四年,朕率军渡江时,也曾有臣工劝阻。但有些仗,必须天子亲征才能振奋军心。”
他转身指向地图:“瓦剌、鞑靼表面联合,实则各怀鬼胎。唯有朕亲临战阵,方可随机应变,分化瓦解。若遣大将,难免受制于朝廷诏令,错失战机。”
夏原吉还欲再谏,朱棣抬手制止:“朕知诸位担忧。但尔等可曾想过,若朕坐守京师,前线将士见不到龙旗,军心可会动摇?边疆百姓见不到天子,可会相信朝廷死战到底的决心?”
他走到众臣面前,语气转厉:“当年父皇提着脑袋打天下时,何曾想过万金之躯?如今江山有难,朕若贪生避战,他日有何颜面见太祖于九泉?”
殿内一片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作响。众臣相视无言,皆知天子决心已定。
“不过,”朱棣语气稍缓,“诸位提醒得是。朕会命太子监国,六部辅政。亲征期间,每隔三日六百里加急奏报军情。若战事不利,朕自会退守大同,不会逞匹夫之勇。”
众臣知再劝无益,只得齐声应诺。但在低垂的眼帘下,每个人眼中都藏着深深的忧虑——这位刚毅的帝王,终究还是要亲身赴险了。
众人步出乾清宫,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金忠在汉白玉台阶前驻足,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眉宇间难掩忧色:“四路来敌,大军压境,陛下又要亲征这仗该如何打?”
张辅上前一步语气躬敬:“金公且宽心,容晚辈细说。这四路来敌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鬼胎。”
他先向北方一指:“鞑靼以黄金家族自居,意在恢复元朝旧疆,此乃心腹大患,需以重兵严防。”
转指而向西:“而帖木儿虽与黄金家族联姻,终究是个&039;驸马爷&039;,他更需要攻下中原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
说到瓦剌时,张辅语气转为谨慎:“瓦剌与鞑靼历来不合,双方在漠北争抢草场已有数十年。这次联手,不过是见利起意。”
“最后望向东北方向:“至于朵颜三卫,不过是见风使舵之辈,只需重兵震慑即可。”
户部尚书夏原吉适时接话:“确实,这些墙头草最是难测。”
张辅躬敬地转向二位老臣:“故而陛下命淇国公坐镇辽东,正是要震慑宵小。成国公驻守宣府,则可牵制鞑靼主力。”他的目光坚定:“陛下打算先击最弱之敌,再破次强,待朵颜三卫归心,最后合兵迎战帖木儿。此乃万全之策。”
众人行至金水桥边,金忠凭栏远眺,忧色未减:“只是苦了汉王殿下。朱高煦带去的两个千户),还要死守待援”
张玉望向西方天际,声音沉稳:“所以陛下才要兵行险招。只要我们能在嘉峪关失守前平定北虏,这场仗就还有胜算。”
晨光渐明,紫禁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淅。几位重臣相视无言,心中都清楚这场四线作战的危局,关键就在于能否抢在时间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