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南京城,寒意渐浓。奉天殿内,百馀位文武官员肃立两旁,朱棣高坐龙椅之上,面前御案上摊开着关于福建案的最终结卷。经过月馀的审理,这桩牵连甚广的大案终于到了结案之时。
“陛下,”刑部尚书崔呈秀手持玉笏,趋步出列,声音沉冷如铁,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福建一案,上下勾结,贪墨之巨,骇人听闻,实乃动摇国本之重罪!经三法司连日会审,现已审定。主犯张文远、周文渊等十人,罪大恶极,不容姑息,依《大明律》判以诛连九族之刑,以正法典、儆效尤!”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其馀三十七名从犯,知情不报、同流合污,亦属罪无可赦,一律判以满门抄斩,家产悉数抄没。此案牵连甚广,另有府、县各级官员共计二十三人,或失察渎职,或暗中包庇,分别予以革职,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崔呈秀将手中奏疏高举过顶,声音陡然提高:“此案共计抄没罪臣家产,得现银一百二十万两,另有田亩、宅邸、商铺、古玩珍奇无算,尽数充盈国库!”
朱棣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群臣:“此案能迅速了结,众卿皆有功。”他的视线在太子朱高炽身上稍作停留,“太子在审理此案时,多次提出中肯建议,朕心甚慰。”
朱高炽手持玉笏躬身出列:“儿臣愚见,不敢当父皇夸赞。此案能顺利结案,全赖父皇圣明,三法司秉公执法。”
退朝后不久,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送到了乾清宫。朱棣展开奏折,只见朱高煦用工整的楷书写道:“儿臣高煦谨奏:父皇母后圣躬安否?儿在福建,日夜思念”奏折中,朱高煦先是关切地问候了双亲安康,随后提出了四项恳请:一是擢升一批在福建案中保持清白的官员;二是请旨将封地改至泉州;三是奏请以泉州为试点,逐步解除海禁;四是恳请卸去暂代的福建政务。
烛光下,朱棣反复翻阅着这份奏折,神色复杂。想起这个儿子在靖难之役中的赫赫战功——白沟河之战身先士卒,济南城下浴血奋战,灵璧之战一马当先以及后来主动放弃争储的胸怀,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次日早朝,当朱棣将朱高煦的奏请公之于众时,朝堂上顿时掀起波澜。
“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手持玉笏率先出列,“汉王殿下镇守福建有功,然移藩之事关系重大,还望陛下三思。”
户部尚书夏原秀紧接着奏道:“开海禁更需慎重。太祖高皇帝实行海禁,是为防倭患、固海疆。若轻易开启,恐生后患。”
文官队列中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官员面露忧色,他们担心一旦朱高煦在泉州坐大,再加之开海禁带来的巨额利益,其实力将难以制约。而以成国公朱能为首的武将们则保持沉默,这种涉及政令的事,他们向来不愿过多参与。
朱棣端坐龙椅,静观群臣争论。他注意到,太子朱高炽始终沉默不语,但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退朝后,朱棣在文华殿单独召见了太子。
“炽儿,对此事你有何看法?”朱棣缓缓问道,目光如炬。
朱高炽躬敬回道:“二弟为国建功,儿臣以为应当酌情恩准。只是开海禁一事,确需从长计议,宜循序渐进。”
朱棣凝视着太子,突然问道:“若朕准了高煦所请,你以为该如何制衡?”
太子微微一顿,谨慎答道:“福建地处要冲,需派遣得力官员镇守。儿臣以为,当选派清正廉明之臣,以安地方。”
这场朝会之后,接连数日,朝堂上都在激烈争论此事。以翰林学士解缙为首的清流官员坚决反对开海,而以兵部尚书金忠为首的部分官员则支持有限度开放海禁。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五日后,朱棣最终下旨,准了朱高煦所请。但在这道看似平常的旨意背后,却另有安排。很快,一批太子系官员被派往福建。原詹事府少詹事杨荣任福建布政使,太子门人金纯任按察使。这些任命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与此同时,福州城内,朱高煦正在布政使司衙门处理最后的公务,静候新任官员的到来。这日清晨,一队车马在细雨中缓缓驶入城门。杨荣身着崭新的绯色官服,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进衙门。
“下官杨荣,参见汉王殿下。”杨荣躬敬行礼,举止得体。
朱高煦亲自上前扶起杨荣,面带微笑:“杨大人不必多礼。福建政务繁杂,今后就劳烦杨大人了。”
交接仪式持续了三日。朱高煦不仅将官印、文书一一移交,还亲自带着杨荣巡视了衙门各司,详细介绍了福建的情况。在军械库前,他特意嘱咐:“福建海防紧要,这些军械需定期查验,不可疏忽。特别是新式洪武炮,更要精心养护。”
交接事宜全部完成后,朱高煦命人备马,准备返回泉州。临行前,他与杨荣并肩站在城楼上,远眺茫茫大海。细雨初歇,海天一色。
“泉州船厂的新舰不日即将下水,”朱高煦意味深长地说,“届时还需杨大人多多支持。”
杨荣躬身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开海禁一事,还望殿下循序渐进,以安民心。”
清晨的薄雾中,朱高煦率领二百亲兵骑马出城。马蹄声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回响,惊起数只早起的麻雀。他特意选择沿着官道一路巡视,以便考察沿途民情。
七日后,队伍抵达泉州。朱高煦并未直接前往城中的临时住所,而是先去了船厂。船厂内,千馀名工匠正在忙碌,见到汉王驾到,纷纷跪地行礼。
“新舰建造进展如何?”朱高煦询问紧随其后的船厂总管。
“回殿下,五千料大战船已完成七成,预计开春即可下水。只是近来阴雨连绵,工期稍有延误。”
朱高煦皱眉:“工期绝不能延误。加派人手,务必按期完成。”
随后他询问起王府选址事宜。船厂总管连忙禀报:“启禀殿下,王府选址已初步勘定三处。城东地势最高,可俯瞰全港;城南靠近市集,生活便利;城西依山傍水,距船厂最近。”
“带我去看看。”朱高煦说着,便让总管引路。
他们先来到城东一处高地。站在这里,整个泉州港尽收眼底,大小船只穿梭如织。海风扑面,带着咸腥的气息。
“此处视野开阔,但距离船厂稍远。”朱高煦沉吟道。
随后又查看了城南和城西的两处选址。最终,他选定城西一处依山傍水之地:“此处距船厂仅三里,又靠近水源,最为适宜。”
选寻址后,朱高煦便在船厂附近的临时官邸住下。这里虽然简陋,但距离船厂仅一箭之遥,便于他随时监督造船进度。每日清晨,他都会亲自到船厂巡视,与工匠们讨论造船工艺的改进。
这日,他正在临时官邸批阅文书,忽然有工匠来报:“殿下,新舰的龙骨已经安装完毕,是否要前去查看?”
朱高煦立即放下笔墨,快步走向船厂。阳光下,巨大的龙骨已经初具雏形,数百名工匠正在紧张地安装船板。他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接缝,又亲自测试了桅杆的稳固程度。
“很好,“他满意地点点头,“照这个进度,明年开春定能下水。”
傍晚时分,朱高煦在书房内写奏折。烛光下,他详细禀报了交接事宜,笔锋稳健:
“儿臣高煦谨奏:福建政务已悉数移交布政使杨荣。杨公清正干练,必能治理妥当。儿臣现已抵达泉州,王府选址已定于城西海防建设进展顺利,新式战船开春即可下水“
写到这里,他笔锋稍顿,思索片刻后又继续写道:“开海之事,儿臣以为当循序渐进。需规范贸易;严查走私,以安民心……”
奏折写毕,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命人快马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