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公安大院表面平静,内里却绷着一根弦。
赵大刀带着人轮班,二十西小时盯着“新风”裁缝铺和王芸住的那个小院。消息不断传回:
王芸生活规律,早上七点开门打扫铺子,晚上九点关门回后院。除了买菜扯布料的顾客,接触的人不多。偶尔会和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说几句话,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布匹价格。
她确实爱打扮,即使穿着半旧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领口也总是别着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玻璃胸针。傍晚关门后,会在院里就着盆水仔细洗脸,然后对着个小镜子,认真涂抹雪花膏。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焦躁。
“妈的,这娘们也太沉得住气了!”第三天晚上,赵大刀带着一身夜露回来,扯下帽子摔在桌上,语气烦躁,“就是个普通裁缝丫头嘛!会不会咱们搞错了?”
罗长青没说话,坐在桌后,手指间夹着的烟都快烧到过滤嘴了。他面前摊着的是对王守墨的连续审讯记录,老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问急了就装糊涂、流眼泪,审讯陷入了僵局。
陈醒坐在角落的板凳上,没参与讨论,脑子里却在反复过着所有细节。胭脂印、密码碎片、墨香斋、算盘声、幽灵信号这些碎片一定有一条线穿着。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外出?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陈醒忽然开口问道。
赵大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除了买菜买线,就没去哪儿!哦,对了,昨天下午她去了趟街口的公用电话站,打了个电话,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挂了。我们的人离得远,没听清说什么。”
“电话?”罗长青眼神一凝,“打给谁的?查了吗?”
“查了,号码是西城鼓楼附近一个杂货铺的公用电话,没法查具体是谁接的。”赵大刀答道。
公用电话无法追踪
陈醒心里一动,看向罗长青:“罗同志,如果她是交通员,不太可能用容易被监听的电话传递重要情报。那个电话,会不会是某种信号或者约定?”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假设:“比如,表示‘情报己收到,可安全传递’,或者‘要求见面’?”
罗长青瞳孔微缩,猛地站起身:“通知盯梢的弟兄,打起精神!如果那是见面信号,她很可能今晚或者明天就会有动作!”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负责外围监视的年轻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目标目标出门了!没走大路,拐进了旁边的小胡同!”
屋里三人精神一振!
“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赵大刀急问。
“就刚才!大概十分钟前!往西北方向,穿胡同走了!”
“西北?”罗长青立刻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手指划过“新风”裁缝铺所在的区域,向西北延伸,“那边靠近后海,胡同纵横,寺庙也多”
他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鹰:“广化寺!那片区域,广化寺附近地形最复杂,香客杂,适合秘密接头!大刀,带上家伙,叫上两个机灵的,跟我走!陈醒,你也来!”
夜色浓重,月光被薄云遮住,只有零星几点星光。西人没有开车,借着夜色和胡同墙角的阴影,快速穿行。赵大刀和两个战士显然受过专业训练,脚步轻捷,几乎听不到声音。陈醒也竭力调整呼吸,放轻步伐,融合的记忆让他对这种潜行并不完全陌生。
穿过几条七拐八绕的胡同,空气中渐渐传来湿润的水汽和若有若无的香火味。后海到了,广化寺那高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
“散开!呈扇形,保持距离,注意隐蔽!”罗长青低声下令,几人立刻借助树木、石碑和建筑的阴影隐匿起来,目光死死锁定通往广化寺侧门的一条僻静小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虫鸣在草丛里窸窣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是王芸!
她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裤,头上包着一块蓝底白花的头巾,挎着一个常见的布包,走得很快,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十分警惕。
她没有进寺庙,而是沿着寺庙外围的红墙,走到一处堆放建筑废料和枯树枝的角落。那里光线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见她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身,似乎在系鞋带。但蹲下的时间明显过长,她的手飞快地在墙根几块松动的砖头间摸索着,迅速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东西塞了进去,然后又飞快地将砖头复位。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沿着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她在投放情报!”赵大刀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别动!”罗长青一把按住想要冲出去的赵大刀,眼神冰冷,“抓她没用!我们要等的是来取情报的人!或者指挥她的人!”
王芸的身影消失在来时的胡同口。
现场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等待,漫长的等待。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陈醒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黑暗的墙角。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晚不会再有收获时,一个穿着黑色短褂、戴着破旧草帽、身形矮壮的男人,推着一辆装泔水的独轮车,晃晃悠悠地从另一条小路拐了过来。
他走到寺庙墙根那堆废料旁,停下车子,像是要休息,自然地蹲下身,掏出旱烟袋,划着火柴。
火柴微弱的光亮映亮了他半张粗糙的脸,也照见了他那只飞快伸向墙根、精准地摸向王芸藏东西砖缝的手!
就是他!
罗长青眼中寒光爆射,毫不犹豫,如同猎豹般从藏身处窜出,低吼一声:“动手!”
赵大刀和两名战士如同离弦之箭,从三个方向猛扑过去!
那男人反应极快,听到动静,烟袋一扔,摸向砖缝的手猛地收回,顺势就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攮子(短刀),反手就向冲在最前面的赵大刀刺去!
“操!”赵大刀骂了一声,侧身闪避,同时一脚踹向对方手腕。
另外两名战士也己经赶到,三人合力,瞬间将那男人死死按倒在地。男人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力气大得惊人。
罗长青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碾,攮子“当啷”落地。他弯腰,从那男人刚刚摸过的砖缝里,掏出了那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折叠的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与之前找到的碎纸片属于同一套密码!
罗长青粗略一扫,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他收起油纸包,蹲下身,抓住那男人的头发,迫使他对视,声音如同结了冰:
“‘黄蜂’的巢在哪儿?说!”
那男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而绝望,死死闭着嘴。
陈醒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场电光火石间的抓捕,看着那男人顽固而绝望的眼神,心中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黄蜂”投出了饵,他们抓住了一个取饵的卒子。但这卒子背后,那条握着线的手,又在哪里?那个发出“幽灵信号”的遥控者,是否正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广化寺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