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灶食堂的晚饭简单实在,白菜炖粉条,二合面馒头管饱。陈醒闷头吃了三大个,又喝了两碗能看到碗底的小米粥,才感觉空了一天的肚子里有了点热乎气。
饭桌上没人说话,罗长青吃得很快,眉头依旧锁着。赵大刀不在,估计是带着人连夜去排查符合条件的女性了。
吃完饭,罗长青没让陈醒回临时安排给他的那小隔间,而是又把他带回了办公室。屋里烟雾更浓了,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坐。”罗长青指了指椅子,自己又点上一支,“把你想到的,关于那个女人,再说细点。”
陈醒知道这是考校,也是借他的思路打开突破口。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罗同志,您想,那胭脂印和香味,说明这女人生活不算差,起码有余钱打扮自己。她用的密码本纸张普通,但印泥特殊,说明她可能有点文化,但又接触不到太高级的东西。她能和墨香斋的老王头联系,说明她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在那片城区附近,或者有合理的理由出现在那里。”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最重要的是,她很不小心。这么重要的密码本碎片,居然遗落在可能被清扫的地方。这说明要么她当时很匆忙,要么她潜意识里并不觉得这片纸有多致命,或者说,她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比较大意。”
罗长青缓缓吐着烟圈,眼神锐利:“大意?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并不在核心的行动层,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交通员’?”
“很有可能。”陈醒点头,“而且,她使用带有个人特征的印泥和可能沾染了胭脂的纸张,本身就说明她不够专业,或者被发展的时间不长,还没养成特工该有的警惕习惯。”
“一个生活在附近,有点文化,生活尚可,爱打扮,可能刚被拉下水不久,担任交通员角色的年轻女人”罗长青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范围缩小很多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大刀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气和兴奋闯了进来。
“老罗!有门儿了!”
他手里拿着几张粗糙的毛边纸,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和基本信息。
“我们重点筛了墨香斋周边三条胡同,还有相邻两条街的户籍和街道办报上来的暂住人口。”赵大刀把纸拍在桌上,手指点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王芸!二十西岁,在街口的‘新风’裁缝铺当学徒兼记账!就住在裁缝铺后面的小院里!”
他语速飞快:“街道办的王大妈反映,这姑娘爱俏,平时舍不得吃,却总买些便宜的雪花膏、头油。前几天,有人看见她去过墨香斋那条胡同,说是去找人改个裤脚!最关键的是”
赵大刀喘了口气,眼神放光:“我们的人假装街道登记,进了裁缝铺,在她记账的桌子抽屉里,看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胭脂盒!而且是粉红色的!”
所有的线索,似乎瞬间被串了起来!
居住范围符合!符合“有点文化、活动范围固定”的特征!爱打扮,使用胭脂!近期出现在墨香斋附近!
罗长青猛地站起身,拿起那几张纸,目光死死锁定在“王芸”这个名字上。
“确定她抽屉里有胭脂盒?”他追问。
“千真万确!小刘亲眼看到的,粉盒子,边上还蹭了点红。”赵大刀肯定道。
“她和王守墨确认有过接触?”
“王大妈说,大概西五天前,确实看见王芸从墨香斋那条胡同出来,手里好像还拿着个布包。”
罗长青眼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先不要打草惊蛇!大刀,你亲自带两个人,给我把‘新风’裁缝铺和她住的那个小院,暗中盯死了!记住,是外线监视,摸清她的活动规律、接触人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她!”
“明白!”赵大刀挺胸应道,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醒突然开口。
两人都看向他。
陈醒看着罗长青,语气带着一丝谨慎:“罗同志,如果她真是交通员,现在动她,会不会惊了她背后的人?那个‘幽灵信号’和可能存在的炸弹遥控者,还没露面。”
罗长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得对。所以现在只是监视。我们要通过这只‘黄蜂’,找到她的蜂巢,甚至找到那个养蜂人!”
他看向赵大刀,语气森然:“给她起个代号,就叫‘黄蜂’!告诉盯梢的弟兄,都把招子放亮点!这只蜂,可能有刺!”
“是!”赵大刀领命,快步离去。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两人。罗长青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手绘的北平局部地图。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新风”裁缝铺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然后在旁边写下了“黄蜂”两个字。
红圈如血,代号刺眼。
陈醒看着那个圈,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朴素、或许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正在裁缝铺的灯下踩着缝纫机,或者对着那小盒胭脂偷偷打扮,全然不知自己己经成了罗网中的目标。
她是谁?为什么会被拉下水?是为了钱,还是受了蒙蔽?
“怎么?心软了?”罗长青没有回头,却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陈醒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残忍。她可能可怜,但更可恨。”
罗长青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记住这句话。干我们这行,有时候就得硬起心肠。”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份关于王芸的简单资料,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第一个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得熬。”
夜更深了。
陈醒回到那间临时分配的小屋,躺在硬板床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伴随着“黄蜂”这个代号的确定,在这座古老城市的某个角落,悄然撒下。
而他,正是发现网上第一根丝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