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讯科回来,陈醒脑子里还萦绕着林静书那双冷静的眼睛和“幽灵信号”的嘀嗒声。罗长青把他和赵大刀又叫进了办公室,门一关,烟雾再次缭绕起来。
桌上摊着从墨香斋搜来的所有东西:那瓶无色盐酸,一堆零散元件,炸弹线路图,还有装着那片关键碎纸的证物袋。
“都说说吧,下一步怎么走?”罗长青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目光在陈醒和赵大刀脸上扫过。
赵大刀抱着膀子,瓮声道:“还能怎么走?死磕那个老王头!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还有那个‘王利发’,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挖出来!”
罗长青没表态,看向陈醒:“你呢?怎么看?”
陈醒盯着那片碎纸,脑海里闪过作坊里老账房惊慌的眼神、算盘声、微弱的电流嗡鸣,还有林静书关于远程引爆的分析。线索零碎,像散落一地的珠子。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虚点向证物袋:“罗同志,我觉得,关键可能还在这张纸上。”
赵大刀嗤笑一声:“就这破纸片?能看出个花来?”
陈醒没理会他的嘲讽,看向罗长青,眼神认真:“能再给我仔细看看吗?”
罗长青沉吟一下,将证物袋推到他面前。
陈醒小心地取出那片碎纸,没有立刻看上面的数字符号,而是将它凑到鼻子下,再次仔细地嗅了嗅。除了纸张本身的霉味、淡淡的墨水味,还有之前注意到的那一丝极微弱的、不同于普通印泥的酸味。
然后,他将碎纸摊在桌面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光,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仔细观察那个模糊的“王”字印泥痕迹和纸张本身的纤维纹理。
“你在闻什么?看什么?”罗长青忍不住问道。
陈醒抬起头,眼神有些奇异:“罗同志,赵同志,你们闻闻这纸,除了墨水和灰尘,是不是还有一点很淡的、有点甜又有点腻的香味?”
赵大刀狐疑地凑过去,用力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哪有什么香味?尽是灰味儿!”
罗长青也俯身仔细闻了闻,他嗅觉似乎更灵敏些,迟疑道:“好像是有一点,非常淡,像是某种头油或者廉价雪花膏?”
“对!就是类似的味道!”陈醒肯定道,他用指甲轻轻刮过印泥痕迹的边缘,刮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而且,这印泥的颜色,虽然是红色,但偏粉,不像机关用的那种朱红或者深红。更重要的是”
他将碎纸对着光,调整着角度:“你们看纸张表面,靠近印泥的地方,是不是有一些非常细微的、亮晶晶的闪粉?像是胭脂里经常会掺的那种云母粉?”
罗长青和赵大刀都凑近了看,在特定角度下,纸张表面确实反射出一些极其细微的七彩闪光。
“胭脂?”赵大刀愣住了。
陈醒放下碎纸,语气愈发肯定:“纸张有残留的、女性常用的化妆品气味。印泥颜色偏粉,质地似乎也更油润,还可能混合了胭脂常用的云母粉。结合这片纸是从垃圾堆里找到的,我推断”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使用这个密码本,或者接触这片纸的人,很可能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生活不算太拮据,注意仪容,会使用胭脂水粉的女人。”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赵大刀张大了嘴巴,脸上的不屑变成了惊愕。一个女人?敌特联络员是个女人?
罗长青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站起身,拿起那片碎纸再次仔细端详,又放到鼻子下深深一嗅。这一次,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被忽略的、甜腻的脂粉气!
“女人没错!很有可能!”罗长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我们之前的排查,注意力都集中在男性,尤其是青壮年男性身上!如果是个女人,很多行动反而更方便隐蔽!”
他看向陈醒,目光灼灼:“好小子!你这鼻子和眼睛,真够毒的!”
陈醒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他补充道:“而且,罗同志,您想,墨香斋那个老账房王守墨,他一个独居老汉,家里怎么会有女性化妆品的味道?那片纸,很可能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上线’或者联络人不小心遗落,被他清扫到垃圾堆里的。”
“对!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罗长青兴奋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老王头只是个被利用的看门人,或者最低级的外围!真正的联络员,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女人!那个‘王利发’,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就是这个女人的化名!”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赵大刀,语气斩钉截铁:“大刀!立刻调整排查方向!重点排查近期与王守墨有过接触的,年龄在二十到西十岁之间,生活条件尚可,注意打扮的女性!特别是名字里带‘王’字,或者使用特殊印章的!”
赵大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变幻,最终重重一点头:“是!我这就去!”
他转身快步离开,经过陈醒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之前那股浓烈的怀疑,似乎消散了不少。
办公室里只剩下罗长青和陈醒。
罗长青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陈醒,你这些观察细节、分析推理的本事,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陈醒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有些粗糙的手掌,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迷茫和沙哑:“罗同志,我说不清楚有些东西,好像天生就在脑子里。看到一些东西,闻到一些味道,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去琢磨可能,这就是您说的机灵劲儿?”
他抬起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坦诚和一丝无助:“我以前在街上混,要是不机灵点,看不准人,早就被人打死了。”
罗长青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想从他每一丝表情里找出破绽。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陈醒的肩膀。
“走吧,先去食堂吃饭。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陈醒跟着罗长青走出办公室,心里明白,关于他来历的质疑绝不会就此消失。但至少,他用一次又一次的实际行动,为自己赢得了喘息的空间,和那么一丝微弱的信任。
而“密码本上的胭脂印”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中凿开了一道新的缝隙,一股潜藏的、带着脂粉香的暗流,开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