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天让张思雨留在酒店休息,自己则独自前往车城中学,去拜访初中时的班主任王世雄老师。
王老师是车城中学为数不多的特级教师,常年担任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
其教学严谨、为人亲和,知晓陈天家里的变故后,时常以补课的名义让陈天来家里“混饭”。
王老师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因此即便正值春节前夕,陈天也知道去学校一定能找到他。
来到校门口,陈天向门岗的保安主动报上姓名,自称是返校校友,特意来拜访当年的班主任王世雄老师。
保安见他衣着得体、气度不凡,手中还提着礼品,又能准确说出老师姓名,便连登记流程也省去了,笑着示意他直接进入校园。
望着陈天渐行渐远的背影,保安忽然觉得这年轻人的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他皱眉回想,猛地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
有天晚上,女儿一反常态,非要拉着全家一起看《新闻联播》,结束后还收看了一个人物专访节目。
电视里那个从容自信、谈吐不凡的年轻人,不正是就叫“陈天”吗?
连相貌也完全对得上。
想到这儿,保安顿时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岗亭。
一把抓起桌上那部除非紧急事务不得动用的内部电话
学校的样子与五年前相比变化不大。
陈天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径走了不到两百米,就来到了教职工宿舍楼。
由于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他只能贸然上门。
“咚咚咚——”
刚敲响那扇颇有年头的木门,里面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应答:“来了。”
门“咯吱”一声从里打开。
这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戒备远不如后来那么深,王老师并没问来人是谁。
门后是一位面容依然亲切熟悉、身形清瘦却已然满头银发的老者,。
再见恩师,陈天一时喉头微哽,低声叫道:“王老师,我来看您了。”
“陈天?”老者愣了一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看了那场央视采访,作为为数不多极为熟悉陈天的人。
他几乎立刻就通过电视上那自信沉稳却又依稀带着少年时轮廓的相貌,以及那刻在记忆里的声音。
确定电视屏幕上那个名动全球的互联网弄潮儿,就是他曾经的学生。
但他完全没想到,取得了如此惊人成就、已然站上时代浪尖的陈天,竟然会在年关时节,提着礼物,出现在自己这简陋的教职工宿舍门口。
“王老师,是我,我来看您了。”
陈天将手中的礼品稍稍提高了些,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看着眼前满头银发、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亮睿智的恩师,他喉头有些发紧。
岁月在老师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
“真是陈天!快,快进来!外面冷,屋里坐!”王世雄老师从一瞬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侧身热情地招呼陈天进屋。
“你说你这孩子,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啊!”
“是我冒昧了,老师。”陈天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换上了门口陈旧但干净的棉拖鞋。
“不用换鞋,到这跟自己家一样就行。”
“就是把您这当自己家,才更要爱惜。”陈天笑道。
陈天麻溜的换好拖鞋,跟着王老师走进了屋内。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清贫,但收拾得异常整洁。
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客厅,角落靠墙位置还摆放着一个塞满各种书籍和教案的书架和一张老式的写字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墨香和旧书报的味道,充满了老知识分子家庭特有的书卷气息。
“我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就想着直接过来碰碰运气,还好您在。”
“在,在!我还能去哪,老了,就守着这学校了。”王老师笑着,忙着要去给陈天倒水,
“你坐,坐沙发上,我给你泡茶!正好前几天有学生来看我,带了点好茶叶”
“老师您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就行,您快坐。”
陈天赶紧拦住老人,自己熟门熟路地找到暖水瓶和茶杯。
这里的布局几乎没变,他熟练地泡了两杯茶,将一杯恭敬地放在老师面前的茶几上。
王世雄看着陈天这一系列不见外的动作,眼神更加柔和欣慰了。
他没有问陈天如何发达,也没有提央视采访的风光,只是像打量久归的孩子一样,细细看着陈天,感叹道:
“好,好啊!长大了,成熟了,是个大人样子了!但没变,眼神没变,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无比的骄傲却又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电视上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老师。”陈天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谦虚的姿态:“运气比较好,抓住了机会。”
“什么运气!那是实力!”王老师立刻驳斥道,比自己取得了成就还要激动。
“我早就说过,你这孩子聪明,肯钻,心里有股韧劲儿!将来肯定有出息!看看,被我说着了吧!”老人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外面不容易吧?吃了不少苦?我看你都瘦了。”
在他眼里,无论陈天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似乎都还是那个需要他关心和叮嘱的少年。
陈天看着对方眼中毫不作伪的骄傲与关切,心中暖流涌动。
他笑了笑,语气故作轻松:“还好,都过来了”
师生二人相对而坐,茶杯里热气袅袅,屋外是寒冬,屋内却温暖如春。
陈天细致地问起老师的身体情况,得知师母去女儿家照顾外孙去了,目前他一人在家。
王老师也饶有兴致地听着陈天简单讲述这些年的经历,不时点头发出感慨。
这年头,普通人或许还不熟悉互联网,但王老师年事虽高,却始终保持着与时俱进的心态。
早在互联网刚在国内兴起时,他就毅然斥“巨资”购置了一台电脑,切身感受互联网的脉搏。
也正因如此,他不仅能理解陈天所讲的创业历程,更明白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定有数不尽的艰难与拼搏。
对一位桃李满天下的老教师来说,最大的慰藉,莫过于亲眼见证自己当年悉心培育的幼苗,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
更何况,这棵树没有忘记回来的路,仍记得最初那位为他修枝培土的园丁。
“一会儿可不许走,正好过年没课,咱爷俩喝两杯。”王老师边说边指向陈天刚放在角落的飞天茅台。
“我这儿可没什么好酒招待你,就用你带来的这瓶。”
“老师,我”陈天本想婉拒。
他不是不愿陪老师吃饭,只是顾虑对方年事已高,不忍让他劳顿。
“怎么?如今发达了,看不上我这里的粗茶淡饭了?”王老师故意板起脸来说道。
“怎么可能!当年我最馋的就是老师您做的菜,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陈天连忙摆手。
“只是”
“别只是了,就这么说定了,家里菜现成的,方便得很。”
话已至此,陈天也不再推辞,含笑应道:“那待会儿我给您打下手。”
王老师这才露出笑容,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老王,快开门,校领导来看你来了!”
教了一辈子书,人情通达的王老师一听教导主任传递的消息,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来了——”他朝门外应了一声,缓缓起身,低声对陈天笑道:“这是冲着你来的,我这老头子可没这么大面子。”
陈天闻言微微一怔。
起初他并未往这方面想,只当是学校领导照例春节慰问王老师这位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
但老师这么一点破,他立刻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很大。
他这次回乡行事低调,却并未刻意伪装或隐瞒行踪。
以他如今的影响力,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上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刚来得及与走到门口的王老师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热情的寒暄声:
“王老师,新年好啊!我们陪几位领导来看看您,给您拜个早年!”
门开处,只见校长、副校长和教导主任等五六人簇拥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
那中年男子一见到陈天,眼中立刻闪过确认的光芒,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抢先一步上前伸出手:
“这位就是陈天先生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是县办的李建国。”
“刚才接到学校报告,说您回母校拜访恩师,我们立刻就赶过来了,您可是我们全县的骄傲啊!”
这番话纯属扯淡,今天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网上那个陈天是本县的人,更不知道其毕业于车城高中,不然早就宣传起来了。
陈天看破不说破,从容地与李建国握了握手:“您太客气了,我只是个普通毕业生,回来看望老师是应该的。”
“陈先生过谦了!”校长连忙接话:“您的事迹可是激励了我们全校师生啊。”
他转向王老师,笑容满面:“王老师,您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学生,是我们学校的荣耀,怎么不早点知会我们一声,居然还藏着。”
王老师淡定地笑了笑:“陈天这孩子从小就踏实,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主要是靠他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在外面取得的成就。”
县办李建国朝随行人员使了个眼神,对方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门外。
校长热情地邀请道:“陈先生,既然回来了,要不要顺便参观一下母校这些年的变化?
陈天与老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默许,于是微微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我今天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回来看看,还请各位领导不必特别招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县办李建国连连应声,眼中的兴奋却难以掩饰。
他刚才已经亲眼确认了陈天的身份,并第一时间派人上报了市里。
至于陈天说的“不必招待”,他自然只当作是一句客气。
这位声名显赫、甚至在国际上都颇具影响力的人物,竟是出自他们这个小县城。
这简直是天大的意外之喜,怎么可能不好好“招待”?
就这样,原本只是一场温馨的师生小聚,转眼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官方接待。
陈天在心底轻轻一叹,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得体的微笑。
他明白,从被认出的那一刻起,这个春节的宁静,恐怕就要被打乱了。
但这既是现实,也是人情社会的常态。
无论他是否情愿,都无法回避。
更何况,与家乡的父母官保持良好的关系,本就是他所乐见的。
即便对方未必能帮上什么大忙,但至少不至于平添麻烦。
他们想要什么,陈天心里清楚。
事实上,在返乡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为家乡出一份力的准备。
另一边,车城市一把手张勇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时,又惊又喜。
他不仅决定亲自前往,为表重视,还让值班人员紧急通知全体班子成员一同赶往车城中学。
“会不会阵仗太大了些?”市委秘书长低声提醒。
张勇摆了摆手,语气笃定:“礼多人不怪,他在深城都是领导们的座上宾,回到家乡,我们更不能让他觉得受了冷落。”
“听您指示。”秘书长不再多言。
学校这边,县办李建国和校长刘承允一左一右,簇拥着陈天在校园里边走边看。
原本也是主角的王老师,不知不觉间退到了后排角落的位置。
不过王老师对此并不介意,他早已过了争抢风头的年纪。
校领导如此看重他教出的学生,比他自己受重视更让他欣慰。
一行人走走停停,陈天环顾四周,却并未看出校长口中所谓的“变化”。
跑道仍是煤渣铺就,摔一跤的“酸爽”体验,陈天至今记忆犹新。
全校只有一个只能打半场的篮球架,篮筐摇摇欲坠,水泥地面上的边线也几不可见。
教学楼里,坑洼不平的石板黑板,刻满“早”字的老式课桌
教室里别说空调,连风扇都没有,不过窗户玻璃缺了不少,自然风倒也畅通无阻。
陈天还特意去看了微机室。
五台电脑,三台根本开不了机,另外两台虽能启动却无法联网,最多只能让学生练练打字、熟悉一下wps之类的办公软件,勉强算是“有胜于无”。
校长刘承允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这些“家底”一一展示给陈天看。
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旁的县办李建国反倒有些尴尬。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尽管陈天也算半个自己人
陈天深吸一口气,望向旁边露出满脸憨厚笑容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