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的提线木偶】——
嗒。嗒。嗒
水龙头又开始滴水。每一声都象倒计时
镜面悄然蒙上雾气,我抬手擦出一片清淅。不断审视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几行水珠沿着镜面流淌,在倒影脸上划出类似泪痕的轨迹
那些论述、掌声、和期待的目光或许都只是剧情必要的光效喧染,就连精英学者的光鲜皮囊,也不过一场海市蜃楼罢了
不,等等。我强迫自己深呼吸
这一切只是揣测和假设,那些关于“玩家”和“角色”的隐喻并不能佐证事实
当务之急是找到实证。的猜想终究只是妄想
推翻臆想也好,证明猜想也罢。我都需要某些更具体的线索和拼图
但问题来了:该从哪里找呢?没空给我慢慢调查了,必须短时间找到能串联一切的关键钥匙
谁能给我这些信息呢?
“靠,这破游戏平衡性绝对有问题!设计师小时候上学是不是被聚堆的杂兵捅烂过屁股…“
我转头,视线聚焦在那个专注于游戏的脱线青年身上。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头顶还翘起一绺呆毛,拇指在按键上翻飞,时不时因游戏画面而皱眉或咂嘴。
要不要问他?
我张了张嘴,既想抓住这根可能的救命稻草,从他身上挖掘出更多佐证猜想的线索,又恐惧那些线索会彻底击碎我对“自我”的认知
“喂,教授,你脸色怎么跟丧尸啃过似的。“他若有所感地抬头,掌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该不会真信了我那些游戏比喻吧?“
此刻,我心底那些“怀疑自己是提线木偶“的怀疑像沸腾的气泡,在喉间翻滚,即将轰破齿关
“没什么。“
最终我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顺手拧紧仍在滴水的水龙头
理智及时勒住了感性的缰绳:向一个刚认识半小时的网瘾青年倾诉认知危机,恐怕只会收获“你中二病晚期?“的嘲笑。
况且,在获得确凿证据前,任何情绪化的倾诉都只会让事态更混乱
听罢,青年叹了口气,屏幕里的角色“吧唧“一下被路边杂兵踹下悬崖,他放下掌机:“你怎么变得蔫了吧唧。跟我老妹似的,问什么都回‘没什么’“
“说起来,你妹妹是接种者吧?在会场吗。“
“没,在家待着呢。“他困惑地眨眨眼,“怎么了?“
“有个猜想需要验证。“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想验证什么。的副作用?还是验证我是否真如青年所说,是“被操纵的角色“?
“具体特征?具体位置?“
“会场东门休息区吧…红头发?打游戏时顺耳听的,没细问。“青年眼里闪着尤豫的神色,又补充道,“不过,教授你这状态“
“时间。“我突兀地说。
“啊?“
“现在几点?“
他瞥了眼掌机:“呃,距离你的演讲还有18分钟“
我一把夺过他的掌机,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痛。这个动作太粗暴了,但此刻我需要这种真实的痛感。“借我用用。”
“喂!我的存盘——“
“回头赔你十台。“我已经推开厕所门,走廊的暖光扑面而来。背后传来他最后的嘟囔:“跟速通玩家似的“
洗手间的门合拢。我摸了摸西装内袋,那张纸条还在。冰冷的绝望感也还在,但已凝结成某种锋利的工具
正好,来割裂那个肿胀的猜想
暖光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我穿过长廊,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疾步前行时,脑中闪过念头:这场追逐会不会也是既定剧情?这份心中焦虑和紧迫感是否早被计算在内?
就象《传火录》主角短暂挣脱诅咒时的错觉:不死人注定质疑传火,而质疑本身恰是轮回的一部分
不,现在需要的是切实行动,而不是游戏哲学思辨和虚无主义的自我消解。
深吸一口气,绷紧下颌,我将青年那句“玩家不在乎“碾碎在脚步声里。
跨过最后一道拱门时,宴会厅的声浪扑面而来。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晕,觥筹交错间尽是精心雕琢的笑颜。
我快步穿过人群,对沿途的问候报以机械点头。有位女士拦住我讨论“蒙昧边界“,我直接侧身绕过:“改日详谈。
继续往前走,那位女士又踩着高跟鞋追上来,耳坠晃得象钟摆。“教授!那些理论数据——“
“发邮件。“
侍者端着香槟迎面走来。我抬手,精准接住跌落的酒杯,液体甚至没溅到袖口。但我已无暇沾沾自喜。因为巨型电子钟显示20:46,时间正以游戏任务般的紧迫感流逝
经过舞池时有人拽住我的西装袖口。转头对上一双写满崇拜的女孩眼睛“您去年在罪狱岛解救的“
我抽回手臂打断施法:“抱歉,急事。“
走廊拐角处又撞见佐尔根教授。老者笑着举起蓝宝石的拐杖:“大学者!演讲稿重构好了?”
“在收尾。“我敷衍道
电梯按钮在指尖下泛着冷光。轿厢里忽挤进个满身古龙水味的老绅士,他滔滔不绝讲起我们“去年在苏黎世的彻夜长谈“。我盯着楼层数字沉默,直到他讪讪收声
掌机显示还剩12分钟时,我在会场门口停下。
东大门处人群稀疏,却不见红发的踪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11分钟10分钟
这才象真理的作风。它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我靠在柱墙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即便找到那个接种者又能如何?验证了猜想后,我又能改变什么?
时间剩馀9分钟。我叹了口气,准备放弃
——转身,红发少女静立在我身后半米处,无声无息
我心中一跳
这大概是青年口中的那个疫苗注射者
她有及腰红棕色长发,穿着学院制服,外搭一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下摆飘荡似残破的牵线,安静得象个被遗忘的人偶
“抱歉,时间紧迫。“我低声说道,声音冷静而坚决。不等她回应,我直接挽起她的手臂,将她拉向会场门口
少女的身体轻得象一片落叶,对此,毫无反抗。只是目光留恋地扫过周围的景色,仿佛在告别
途中,两名执勤者横跨一步拦住去路:“柏灵教授,这位女士没有邀请函“
“她是演讲环节的重要嘉宾。“
执勤者面面相觑,尤豫着翻开登记册:“可安保流程“
“让,开。“
时间压迫感化作实质的焦灼,令我声音淬出森寒冰碴
执勤者的领头似乎想反驳,却在对上我视线的刹那僵住。最终沉默地侧身。
那副退让的姿态,仿佛面对的不是学者,而是持枪的高级军官。
我将红发少女带入电梯,
按下上升按键的瞬间,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紧迫感几乎要化为实质
真相近在咫尺,而我已无法忍受任何拖延。
然而我转头时,喉咙却被某种无形之物扼住了。
红发少女倚着电梯壁,目光涣散地投向玻璃窗外的城市夜景。霓虹灯的光斑在她脸上流动,而她的眼框里蓄满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时甚至没有一丝颤动。就象被抽空所有情绪的傀儡,连绝望都显得稀薄。
我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卡在齿间,竟成了无力的哑火。
或许,我该用些手段让她迅速冷静。
比如粗暴掐住她的手腕,用冰冷语调施压,或是用谎言编织紧迫感。可当她用指尖轻轻拭去泪痕,转头看向我时,那双蓝瞳里破碎的波光让我失神良久
“教授,”她声音轻得象羽毛落入深井,“你说真理为什么要吃掉我们呢?”
“你…指什么?“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我心头一颤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测评报告。边缘贴着便签:【首批接种者模范案例集】
“注射疫苗后,我总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她低头摩挲纸页,动作轻柔得象在抚摸墓碑
“上周是量子与认知领域研讨会即席演讲,前天是电视台的脑科学辩论赛还有那些测试、舞台、镜头”
她忽然歪头笑了
“他们说,无论多难的场合,我都能完美表现。就象这里”她点了点太阳穴,“装着人类进化的钥匙。”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一缕红棕色长发:“但那些事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就象被虫蛀空的记忆,被鸠占鹊巢的躯壳。”
她放下头发,食指抬起,在空气中画着螺旋,轨迹凌乱“答题、表演、辩论。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就象有另一个宇宙的灵魂用铁棍在我的大脑里搅动意识”她顿了顿,语气自嘲“啊,这话对您这种科学家来说,很可笑吧?”
短暂沉默了几秒,她又开始叙述,语气没有歇斯底里,平静地如同谈论别人的病历
“有一天,我偷偷把疑虑写在纸条上,藏在天花板里。”
“可我打开的瞬间,天花板夹层塌了那里早已堆满我自己写的纸条,像雪一样多。”
“有的写‘今天的我还是我吗’,有的问‘是谁在操控我的人生’”
“而最新的内容是,”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肩膀,投向电梯外流动的霓虹,用某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
“【离开水面的鱼会遗忘呼吸,跨越边界的人会忘记自己】”
此时,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响起,猩红数字滚动到:61f。而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伸出手攥住我的袖口。下一秒,身躯却象断线木偶般滑落。我连忙弯腰扶住她。而她仰头凑近我,几乎鼻尖相触,轻声呢喃:
“请救救我,柏灵教授”
话音未落,她象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垂下头,如同一具熄灭的空壳
休克?精神崩溃?心肺骤停?
正当我尤豫是否该采取急救措施时,怀中躯体突然触电般弹起。
“——诶!偶象!终于见到你了!“
红发少女抬头,脸上竟焕发出惊喜的光彩,象个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
她甚至开心的踮起脚尖转了个圈,白大褂下摆划出欢快的弧线:“我等了整整三小时呢!“随后眨着星星眼掏出钢笔:“能签字合影吗?“
我后背发凉。她的语调活泼雀跃,瞳孔像被擦除过的玻璃,映不出任何先前的阴霾。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说:“唉,教授您怎么这样看我”不安地绞着手指
“是不是我太冒失了?”
“不是,“我摇了摇头,试图让声线保持平稳,“总之我们先“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少女突然击掌,红棕色长发随着动作扬起,挺直背脊摆出演讲姿态“我是——”
她的签字笔滚落在地,敲出清脆的“咔嗒“声。
“是是“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表情逐渐空白。
就仿佛,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曾把不可挽回的宿命打碎】——
我走在长廊上。地毯吸走了足音,暖光灯将影子拉长又压短,像反复调试的幻灯片
回想起刚才的交谈,心中猜想已经几乎完全论证。
但还差最后一块拼图,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厕所门口。
是身体的本能?还是说…这也是“最优解”的一部分?
尤豫片刻,我推开了门。
冰冷的瓷砖和滴水声再次包围了我。隔间门板整齐地敞开着,却不见那个盘腿打游戏的青年
我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来的毫无道理。我们不过是在厕所里偶然遇到,交流了会儿日常,聊了会儿游戏哲学,连名字都没问,仅此而已。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胸口会闷得象是被某种人生可能性被悄然抹杀过一样?
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却瞥见隔间里的蓝色包装袋,
那是我和他吃剩下的零食袋,也是他真切存在过的证明
弯腰拾起它,塑料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包装袋上的小天使图案吹着号角,笑容璨烂得近乎讽刺
我开始在厕所里面焦灼踱步,每一步都象是踩在虚无的边缘。
不知怎么,竟期待那个满嘴游戏比喻的脱线家伙此刻推门而入,用他那种没心没肺的语气说“哟,教授,怎么又发呆,不会卡关了吧“
零食袋折起又抚平,塑料膜不断发出窸窣声响
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间已经来到最后三分钟,我站在走廊中央,借着暖光灯,叹了口气
姑且再看一眼这袋浪味仙吧。目光扫过时,忽然被一行字吸引
——生产日期:2028年4月27日
——保质期:三个月
颅内的嗡鸣声骤然炸响!
我产生一种好象被雷击中的幻觉,分明自己登上列车时是2025年5月2日
我死死盯着数字,刺骨寒意从脊背窜上后脑。
原来如此
此刻,最后的拼图终于归位,所有线索终于串联成最残忍的真相:
从来没有什么“穿越”和“替代”。只有记忆被循环清除的三年,和永恒运转的“真理”
【跨越边界的人会忘记自己】
这短短三年间,我就从普通大学生,成为名扬天下的“柏灵教授“。这份“奇迹“的礼物早在暗中标记了价码,就象那些被反复复盖的存盘,我的记忆也在被定期清空。
所有过往事迹,尤如聚光灯下的一场幻梦。他们口中所谓的真理代言人,不过一只滑稽独舞的失忆木偶
而我终于明白,蒙昧边界,是我永远逃不出的记忆牢笼
也根本不是人类进化的阶梯。
而是某种存在所投放的知识瘟疫。它感染人类的认知,操控行为,清除记忆,最终将所有人变成和我一样的提线木偶。
【离开水面的鱼会遗忘呼吸】
原来这就是溺毙在空气中的滋味,我笑出声,眼泪却砸在地上。
红发少女发现了真相,但她的记忆很快被抹去。就象我一样,象所有人一样。
华美的学术头衔。窥见真理的天才。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发明,命运的最优解
骗局,全都是骗局!
如今那些躲在幕后的“玩家”,正用“真理锚点”当手柄,把我的人生玩成一场速通游戏,收集各种隐藏成就,抵达下一关卡
它们不在乎我是否记得过去,不在乎我是否痛苦,只在乎“最优剧情”是否按照缺省发展
说不定,整个人类文明将和我一样,走向某个被计算好的“最优解”
【至于意识,谁在乎呢】
我听见自己的疯狂笑声在空荡走廊里反弹,象一台失控的老式收音机。
直到不觉间跪在长廊上,指尖抠进地毯的纤维里。
“”
【相信真理,而非自己】
掌心里攥着的纸条正在渗血,“相信真理“四个字被液体晕开成嘲弄的嘴脸
“真是该死的真理。”
我拼凑出真相,却无力改变任何事。
【因为石头的抛物线,早被重力算好了】
高维存在不会允许我反抗,就象玩家不会允许角色脱离剧本。
——我将一步步,成为人类文明的罪人。
“先生,您需要呃,心理援助吗?“陌生人的询问声将我拉回现实。
冷不丁闯入视线的是一双沾着污渍的胶鞋。抬头时,一个清洁工推着小车停在我身旁,眼神关切。他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抹布,仿佛我这场歇斯底里的独白只是他日常清理的又一滩污渍
我抬头看他,忽然笑了
“多谢关心,我很好。”
我起身。将那张写着“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的纸条折成小纸船,轻轻放进他的推车。这个动作如此随意,仿佛只是丢弃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尽管它承载着我三年间被反复清空的记忆,以及某个存在精心编织的骗局
事到如今,姑且算最后的反抗吧。
至少这微不足道的埋葬仪式,由“我”亲手完成
忽然,宴会厅的喧哗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侍者们端着香槟穿梭如织。传来香槟杯碰撞的脆响,某个时刻宴会厅的声浪忽然高涨,演讲来临的钟声轰然敲响
我掏出西装口袋的掌机,《传火录》游戏的结局动画正在播放:
“火已渐熄,然位不见王影。“
——我们都是命运洪流中随时会倾复的折纸玩具
——就连此刻心底脱颖而出的念头,也不知是否是亲手折叠的
——我的反抗毫无意义,因为真理注定胜利。
此刻,我走向走廊尽头,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穹顶上的灯光在玻璃幕墙间流转,显露出镂空雕花的装饰。那些用宝石排列的星座图案所围绕的中央,是远处螺旋塔楼的全息投影,仿佛我的身影嵌于群星围绕的夜空之上。
诚然,这一切华美得令人窒息
如果它不是我亲手编织的牢笼的话。
聚光灯如审判般打下,将我全身笼罩。宴会厅的麦克风正好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有请着名学者,我们炎国的英雄!人类历史最天才的“
欢呼声潮水般涌来。数百双眼睛的期待凝成实质,神情狂热,仿佛我是他们等待千年的弥赛亚,带来救世福音的宗教领袖。
迈着缓慢的步伐,我踏上中央那条庄重的红毯大道。
有人热情地向我挥手,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崇拜;有人将帽子摘下,端正放在膝头上,神情肃穆;有人被三位女性包围,咧开笑容对我摆出加油手势;有人象追星族般拼命地蹦跳,拍手鼓掌,高叫着我的名字;有人拿着话筒对着摄象机兴奋解说,营造出繁荣盛况;更远处,某国政要正襟危坐,与身旁的学术专家低声交谈…
在玻璃幕墙的倒影中,有人西装毕挺,面带微笑。灯光将星座图案投射在他身上,象是给英雄荣耀加冕,又仿佛给祭品披上神圣绶带
…
“滋——“
“女士们,先生们“
我站在演讲台上,声音平稳,逻辑清淅。抬起的手划出优雅的演示轨迹:
“真理锚点理论早已阐明,人类的认知存在系统性缺陷…“
“而这种基于脑科学的神经调制技术能够有效阻断蒙昧效应,实现文明飞跃…“
声带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受控地吐出那些我根本不懂的专业术语,这些知识从未属于我,它们只是寄生在我声带上的提词器
“…而《意识拓扑学》第三章里的伦理争议点在于,创建真理锚点是否映射思维屏障的定向坍缩,这需要引入非线性观测模型,接下来…“
我的喉咙不断生产着完美演讲。声波在宴会厅穹顶下回荡,形成认知科学的囚笼。台下的众多面孔凝固在虔诚的倾听状态,时不时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
对于我这种彻头彻尾的一般人
本该选择明哲保身,接纳自己的命运
本该扮演一个完美傀儡,享受被真理豢养的荣光
是的,本该如此的
可真的本该如此吗?
冷不丁,我的声带停止了振动。会场陷入诡异的寂静,数百双眼睛里的期待逐渐转为困惑
…
“诸位,在揭晓最终理论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这一次,我用自己的声音,用那一份原生的、带着嘶哑,真正属于我的声音问道:
“有人玩过《传火录》吗?“
一片死寂
会场角落,孤零零举起的可乐罐像火炉里可怜的馀烬
笑声混着掌心血滴落在红毯上,我举起手,上面被猩红手术刀贯穿
血珠沿着银亮的刃口滴落,却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疼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却精准地切断了那些无形的提线。
这具被“真理“精心调试的身体,三年了,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这具躯壳里的馀烬,终于要烧穿真理程序的枷锁了
“换句话说——“声带撕裂剧本,以我沙哑般的本音宣告。
“请各位保持冷静,柏灵教授只是演示 的全新作用“
“不,快来人,柏灵教授需要医疗援助!“
宾客和记者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教授的行为艺术。医疗组冲上台的瞬间,我踹翻了演讲台。木质结构倒塌的轰鸣与飞溅的木屑中,我猛地扯开领带,任它象绞索般垂落在血泊里,发出疯子般的嘶吼:
“你们都被骗了!“
“真理要把你们全变成提线木偶!“
“认知科学,文明阶梯都是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柏灵教授!你要做什么?“身后此起彼伏的尖叫炸开了锅。我转身,冲向玻璃幕墙。有人抓住我的西装下摆,布料撕裂声清脆得象在嘲笑这场闹剧
爆发的混乱中,我撞开无数阻拦,冲刺、一跃而起、猛然挥臂
金属掌机充当破城锤,砸向命运精心编织的谎言。
“哗啦——!”
撞击的刹那,那些镂空镶崁着人造宝石的“星辰”簌簌坠落,在爆裂声中化作万千芯片
我终于看见了真实的夜空,只不过
如今它倒悬在脚下,象极了《传火录》结局里熄灭的火炉
虚假的星空幕布炸裂,真正的夜空在脚下流转。大地为我加冕王冠
风声灌满我的灰色西装,如同挽歌,身旁的玻璃碎片像冻结的雨滴悬浮在空中
我望着颠倒的世界,任由重力拉扯这具身体坠落
黑暗吞噬意识前,我怀念起在课本上涂鸦幻想设置的日子,那时我坚信自己能成为书上伟大的历史人物,能以英雄式的牺牲打动人心,改变世界。时间兜兜转转,反倒如愿以偿,虽然是以我失去一切为代价
不过,现在撞碎枷锁奔向大地的姿态,或许也不错…
我闭上眼,嘴角扬起
曾设想的人生最优解,随着我亲手按下删除键,化作风中的叹息
但若能重新选择
我宁愿做清醒的庸人,也不要当完美的傀儡
比起永恒的薪王,我宁愿做刹那的飞蛾
火已渐熄,这次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至于真理?就让它见鬼去吧。
“砰——“远处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过了一会儿,宾客们慌张下楼,如溃散的蚁群赶来,却只发现一具血泊中的尸体
很快,殡仪馆的黑车无声地吞没了那具尸体。
…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我从睡梦中醒来
再睁眼时,面前是一座昏暗的宗教殿堂。高耸的穹顶垂下猩红帷幔,烛火摇曳间,数十名黑袍教徒齐刷刷向我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象是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
“柏灵首席,您醒了?“
一名戴着银质面具的教徒凑过来,苍老的声音里混杂着敬畏与狂热:
“虽然过了很久,我还是不得不赞叹。那晚您的假死演出真是太完美了。就连我都信以为您是真疯了,居然连载有泡沫板的飞驰卡车都利用到了,现在,首席您的新身份已经伪造完毕,我们潜伏在各国的成员也已经就绪“
老教徒手中的拐杖随着激动的语调挥舞,顶端镶崁的宝石更是曳出蓝色残影,我对此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是哪?他是谁?我不是应该在列车上吗?
老教徒顿了顿,止住滔滔不绝的讲述,歪头看我:
“柏灵首席,您怎么了?“
“我我需要静一静。”我低声说道,试图掩饰自己的茫然
“当然,当然!您的意志高于一切。“他躬敬地退后一步,“但容我僭越,距离您的天启仪式只有一小时,羔羊们都迫不及待要倾复那该死的秩序了。”
假死?邪教?天启仪式?这些人真可怕。
待他走后,我下意识攥紧黑袍袖口,指尖触到一张纸片。展开后,铅笔字迹刺入眼帘: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这行字象是某种冰冷的嘲讽。我试图回忆,但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只剩零星
等等,为什么这场景既陌生又莫名熟悉,仿佛在某个褪色的梦里见过?
我从睡梦中醒来
再睁眼时,这具躯体正以绝对权威的姿态,立于一个半球形会议室内核,军装胸前别着金色徽章,而我背后,地球的全息投影缓缓旋转,蓝得令人眩晕。面前二十块环形屏幕上,不同肤色的面孔同时转向我,他们耳廓都贴着相同的银色翻译器。
“报告,柏灵总指挥官!”
穿白色制服的青年快步冲过来,差点被自己锃亮的皮鞋绊倒,“各政区代表已就位,全球媒体也切断所有节目,所有公民都在等待您的讲话。“他递来的平板显示着倒计时:00:59:23,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顺便说大家都在猜测联盟应该叫什么名字。”
宣言?全球联盟?这都哪跟哪?我下意识按住太阳穴敲击,怎么也敲不散心中疑云。
“怎么了,总指挥官?您需要提神剂吗?探性地唤道
“暂时不必。“我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威严声线回答
或许该检查其他地方?
我下意识去摸口袋,发现军装内袋里有张被对折成小方块的纸条,上面印刷体般的铅笔字迹刺入眼帘: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我从睡梦中醒来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面前操作台上的无数仪器闪铄着冷蓝色的字符串。中央屏幕显示一座穹顶式科研中心,数百个半透明舱室如蜂巢般嵌在弧形墙壁里。此刻他们内部的培养液正在退潮般下降,显露出如深海生物触须般蠕动的神经接驳线。
“柏灵总架构师!你醒啦?“
穿轻薄防护服的少女小跑过来,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背后拖拽着一台嗡嗡作响的悬浮立方体。
“冬眠舱的苏醒程序锁定完毕,“她挥舞着全息平板,语气中带着近乎崇拜的雀跃“所有环节都如您所料,一小时后我们就能初步激活文明摇篮计划。”
“话说您刚才又梦见过去了吗?”
我莫名有些疲惫,含糊地“恩”了一声。梦?或许此刻更象一场噩梦吧
“您刚才的样子真是吓到了我了,像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
她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梦境只是转瞬的杂音而已。“
不知怎么,听到这,我一阵燥热,胸口涌起一股荒谬的冲动:或许我该踢开这座金属椅,砸碎这些破烂仪器,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我究竟是谁,我在哪,该死的杂音到底什么时候休止
“之后数据复核交给你了。“
最终,我听见自己用不属于我的沉稳声线说道
少女敬了个夸张的礼,转身离去
待实验室门闭合,我闭上眼,试图从混沌中抓取线索。可记忆如同沙粒,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越想拼凑越显得无力
我膝头的数据板文档夹微微敞开,一张纸条从中滑落:
——【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这次醒来时,群星在我脚下燃烧。
舷窗外,舰队如金属蝗虫般铺满宇宙,蓝光扫过之处,行星接连化为尘埃。而我就站在这毁灭的顶点,身披黄金铠甲,瞳孔里流淌着残烬的星尘。
“柏灵星主,您终于醒了。“
一个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仙女座旋臂已清扫完毕,广域歼星宣言将在一小时后开始。“
我转头,看见一个由光影构成的人形。它,或者说他,正向我鞠躬,姿态躬敬得近乎卑微。
“星主,需要我临时调整歼灭串行吗?“光影问道。
“不必“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象自己。“你们按照计划来,我想休息一会儿。“
是的,该停下来休息了,我盯着自己映在舷窗上的脸
那本该‘统御群星’的面庞上只剩倦怠和厌倦。
手掌不自觉地翻转,一张纸条凭空出现:【相信真理,而非你自己】
列车鸣笛声响起。
“列车前方到站,禾离市——”
冰冷的广播声将我扯回现实,隔壁座位的大叔鼾声如雷,乘务员推着餐车经过,车窗外流动的色块渐缓掠过,像被稀释的水彩。对面坐着刷抖音的李亦羽。他头也不抬地丢来纸巾:“梦见自己变成大人物了?你刚才说梦话的样子超逊的。”
车窗外的阳光刺眼,刺得眼框发酸。我坐着发了很久的呆,但那种真实的窒息感仍萦绕在心头。直到李亦羽把冰可乐贴在我脸上,推着我落车。我才缓过神来
(我,回来了?)
(我都柏灵终于又回来了!)
某种难以名状的冲动突然席卷全身。
我甩开行李,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行李箱翻倒的声音很沉闷,李亦羽在身后嘟囔的脏话被气流揉碎
碍事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但脚步轻盈,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站台地砖的防滑纹路硌着脚底,这种真实的痛觉反而催生出某种表演欲
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下,跳起即兴荒诞的柏灵式舞步
候车厅的大理石墙倒映出我凌空跃起和疯狂踢踏的剪影,轻盈得象是踩在云端。来来往往的路人们漠然瞥过,仿佛只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我松了口气。这才是该死的现实,没有狂热的宾客,没有奇怪的纸条,只有低头刷手机熟视无睹的普通人类
这才对嘛。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哪有什么真理与天才,一场梦而已,去他妈的
于是我高兴地狂奔出站,任由风灌进衬衫
…
直到撞上那个卫衣青年
他的背包被我撞得水洒了一地,而他本人则吭了一声,随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我道歉的话卡在喉咙。帽子滑落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以及他翘起的呆毛,奇怪模样的耳机,以及黑色卫衣上印着的“炎国普通市民“字样
真不可思议,亦或说,真是天造地设的好缘分
“都颠倒时空了,也能碰到这活宝”
我嘀咕着蹲下检查,却发现他瞳孔涣散,蚊香眼转得象是晕厥了,这让我内心忐忑不安:难不成我从另一条时间线带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力?还是这拉拉肥选手因为天天通宵打游戏,身体终于迫不及待要猝死了?
对了,我一直忘记问他的名字…好象是叫…
“任——奈——乐!”我转头一瞧,一个头戴星星发卡的美少女嚷嚷着跑过来
“哎?奈乐你怎么躺在这啊,这里不让睡觉,快起来,要是被乘务姐姐发现,当作流浪汉赶出去怎么办?”
我咳嗽一声,说不好意思,我一时间好象失手柄这位先生撞晕了,如果出了事情我愿意担责
她摆了摆手,放心,这个情况我熟悉的很,然后就把苗条的双腿跨在任奈乐腰上,啪啪给他扇大嘴巴子
我有些错乱的看着这一景象,好象某种荒诞又回来了,终于,第十七下时,那根呆毛晃了晃,青年睁开眼,愣了半晌:“我做噩梦了?”
“一小时?”冷不丁地,某种寒意顺着脊背攀升,毛骨悚然。
我猛地冲过去,扒开任奈乐的卫衣口袋,里面恰好塞着一张便签条,字迹娟秀可爱
————【相信攻略,而非手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锚点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抬头望向站台穹顶
日光灯管白得象是另个世界的月亮
而名叫任奈乐的青年仍茫然地揉着红肿的脸颊,一头雾水
矿泉水的水迹不知何时已经蔓延脚下,在月台地砖间形成水洼。我俯身,伸指触摸,看到无数个“我“在涟漪中破碎又重组
…
与此同时。某个现实不存在的房间里,游戏画面定格在暂停界面。黑影放下手柄,哐哐灌了大口可乐
“霍,舒服死了!”
她瘫进沙发,嘿嘿直笑:
“这次选谁呢?柏灵中二,奈乐懒散,亦羽毒舌。可惜都玩腻了,没有个性的角色又无趣极了,被我操纵都不自知。”
黑影伸着懒腰,忽然顿了顿,好象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
“哦,说起来,我又是谁的棋子?”
“玩家操控角色,棋手摆弄棋局。”
“而神只之上的我,又是哪位设下的尘埃呢?”
她指尖卷起垂落的一缕红发,陷入沉思
屏幕前的读者朋友们,听完这场故事后
假如你是主角,会选择接受真理豢养呢,还是宁愿被蒙昧约束呢?
(你此刻闪铄的念头,真的出于自由意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