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那点刚落地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理智告诉他，女儿的分析句句在理，甚至比他自己想得更周全。
可情感上，他还是无法接受把女儿置于一个潜在的冲突中心。
“你让我想想。”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
“爸，”赵子枫的声音软了一点，“你都能相信我自己一个人在西大那种地方应付自如，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在一个小小的村委会里保护好自己呢？还是说，你觉得你保护不了我？”
最后这句话，象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林凡的心上。
是啊，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吗？
他看着女儿那张写满“信任我”的脸，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那股来自父亲的保护欲，还是败给了对女儿那颗超级大脑的信心，以及那点被激起来的好胜心。
“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但你必须答应我，从头到尾，不许说话，不许乱动，有任何不对劲，第一时间走。”
“成交！”赵子枫立刻笑逐颜开，象一只偷到了腥的小狐狸。
……
第二天。
城郊的路坑坑洼洼，几辆黑色轿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村委会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楼顶上插着一面红旗。
楼前的小广场上，黑压压地站了二三十号人，烟头扔了一地，气氛象一根拉紧的弦。
车门打开，林凡第一个下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色夹克，看着不象集团高管，倒象是来走亲戚的。
刘岳川的车紧随其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提着公文包，那是集团法务部派来的律师，一脸的精英范儿，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孙浩然抱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紧张地跟在最后。
村民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带着审视和敌意。
领头的钱大江抱臂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赵子枫背着一个双肩包，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轻巧地从林凡车上跳了下来。
刘岳川脸上的职业化微笑瞬间凝固了，他快走两步，拽住林凡的骼膊，压低声音，语气活象见了鬼：“林总！这是干什么？公司团建，家属免费？”
“我的记录员。”林凡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刘岳川的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来谈判还是来开家长会的？万一待会儿吵起来，一个杯子飞过去……”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放心，”林凡看着女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飞不过去。”
刘岳川还想说什么，但林凡已经领着他那支看起来有些滑稽的队伍，朝着人群走去。
钱大江的目光在两个律师身上扫了一圈，又落到赵子枫身上，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篾和疑惑。
这是什么路数？
谈判还带个拖油瓶？
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和想象中尘土飞扬的景象不同，这里更象一个窗明几净的社区服务站。
白墙上没有标语，挂着一块led显示屏，滚动播放着防火防盗的宣传语。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摆在中央村民代表们稀稀拉拉地坐了一边，钱大江理所当然地坐在正中间。
林凡这边的人在另一边落座，孙浩然手忙脚乱地打开计算机，两个律师则打开了公文包，摆出录音笔和文档，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赵子枫没坐到谈判桌前，而是在林凡身后找了把靠墙的椅子，把背包放在腿上，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她坐姿端正，神情专注，仿佛不是来旁听一场剑拔弩张的谈判，而是在一堂公开课上准备记笔记。
这份与年龄不符的镇定，让对面几个窃窃私语的村民都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咳！”
钱大江重重地咳了一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试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来。
“人到齐了，咱们就开门见山。你们苏氏集团财大气粗，我们这些泥腿子时间宝贵，没工夫跟你们绕弯子。”
他斜眼瞟了一下林凡身后的赵子枫，扯着嘴角说：“林总是吧？可以啊，阵仗不小，还带孩子来观摩，是想让她学学，你们城里人是怎么欺负我们乡下人的？”
这话一出，他身边的几个村民都跟着哄笑起来，气氛瞬间变得尖锐。
孙浩然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刚想开口反驳，就被刘岳川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林凡却没生气，他甚至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钱大哥说笑了。这是我女儿，今年刚上大学，学的专业跟人打交道多。我带她来，是想让她看看，当邻里之间有了误会，咱们是怎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问题说开，把疙瘩解开的。”
他喝了口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很诚恳：“咱们不是敌人，是未来的邻居。我不想我的孩子以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吵架和动手。”
一番话，不软不硬，直接把钱大江扣过来的“欺负人”的帽子，变成了一场给孩子的“现场教程”。
钱大江感觉自己铆足了劲打出的一拳，直接砸在了棉花上，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
他旁边的老太太，就是那天晚上“碰瓷”的主角，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林凡，又看了看后面安安静静坐着的赵子枫，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说得比唱得好听！”钱大江哼了一声，把话题又拽了回来，“少扯这些没用的。二十年，你们秦家，现在是你们苏家，占着我们的地，一年就给那么点打发要饭的钱。现在想把地彻底拿走，行啊，拿钱来！”
“对，拿钱来！”
“没钱就滚蛋！”
人群的情绪又被他煽动了起来。
林凡放下杯子，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钱，肯定是要谈的。不谈钱，就是耍流氓，这个道理我懂。”
他一句话，又让喧闹的会议室安静了几分。
“但在谈钱之前，我想先算另一笔帐。”林凡看着钱大江，“二十年前，秦家占了地，每年每亩给五千块。这笔钱，你们拿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