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差点笑出声。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染着亚麻灰头发、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少年,信心满满地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展开追求攻势,结果被对方用奥术竞赛打得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还得强撑着面子,硬邦邦地回一句“一言为定”。
这小子,还挺惨的。
林凡心里那点因为“猪拱白菜”而起的烦闷,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他甚至有点同情那个叫陈嘉琦的小子了。
想追他女儿,门坎可不是一般的高,不仅要懂并行计算,还得会解状态转移方程,现在更是要进军国际奥赛了。
“o的难度可不低,他行吗?”林凡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幸灾乐祸。
“不知道。”赵子枫耸耸肩,用勺子刮干净了盘子里最后一点蛋糕屑,心满意足地放下餐具,“不过,有目标总比没目标好。万一他真拿了金牌呢?”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
林凡看着女儿这副小狐狸似的表情,心里彻底踏实了。
是他想多了。
自家这棵“小白菜”,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小白菜,这是一棵浑身长满了逻辑和算法的霸王花,别说黄鼠狼了,就是猪来了,也得被扎一嘴的刺。
他这个老父亲,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还不如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默哀三秒钟。
“行了,吃饱了吧?”林凡站起身,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吃饱了就回去休息,别一天到晚抱着个手机,对眼睛不好。”
“知道啦,老爸。”赵子枫乖巧地应着,跟着他往外走。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通过走廊的玻璃幕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凡的心情象是被这阳光晒过,暖洋洋的,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
他甚至有心情欣赏一下墙上挂着的那些现代艺术画,虽然他一幅也看不懂。
“爸。”身旁的赵子枫突然开口。
“恩?”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林凡想了想,没有选择敷衍。
跟这个女儿打马虎眼,通常只会被她用更犀利的逻辑反杀回来。
“我有个新项目,在城郊拿了块地,准备建厂。但那块地有点历史遗留问题,跟当地的村民有点纠纷。”他尽量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
“纠纷?”赵子枫的雷达立刻激活了,“是补偿款没谈拢,还是产权不清淅?”
林凡有些意外,她总能一针见血。
“都有一点。主要是二十年前的一份租地合同,签得不规范,现在人家不认了。”
“不认了?”赵子枫的语速快了一点,“是合同主体有问题,还是条款存在欺诈或胁迫?或者是出现了不可抗力导致合同无法继续履行?”
林凡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不是在跟女儿聊天,而是在接受法务部门的质询。
“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装了这么多东西?”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赵子枫嫌弃地躲开:“别打岔,说正事。”
林凡苦笑,只好继续解释:“主要是当年经手人签的合同,价格太低,村民觉得吃了亏,现在想推翻重来。明天,我就得去村委会,跟他们正式谈一次。”
“谈判啊。”赵子枫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发现新玩具的光芒,“是基于零和博弈还是非零和博弈?你们的谈判底线和最优目标是什么?有没有准备好多套备选方案,应对不同的突发状况?”
林凡彻底没脾气了。
他发现,自己跟刘岳川在会议室里绞尽脑汁琢磨的那些策略,在女儿嘴里,就象是教科书的第一章,基础得不能再基础。
他停下脚步,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姑娘,郑重其事地说:“赵子枫同学,我严重怀疑你不是来参观的,是来对我进行降维打击的。”
赵子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她沉默了几秒钟,象是在做一个快速的运算,然后,她抬起头,说出了一句让林凡差点闪到腰的话。
“爸,我明天正好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凡的第一反应是:“不行。”
没有任何尤豫,脱口而出。
“为什么?”赵子枫立刻反问。
“那不是去旅游,是去解决麻烦。现场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几十个村民,情绪一激动,场面会很乱。你一个孩子,去那儿干什么?太危险了。”林凡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不是去玩的。”赵子枫的逻辑清淅得象一道算法,“第一,我是你女儿,我出现在那里,本身就能传递一个信号——你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资本代表,你也是一个有家庭、有软肋的普通人。这在心理上,能拉近和村民的距离。”
林凡皱起了眉,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没想过。
“第二,”赵子枫伸出两根手指,“你说场面可能会乱。但正因为我是个孩子,我在场,反而会成为一个‘稳定器’。谁会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把事情闹得太难看?这不符合我们社会的基本道德准则。他们只要还有一点顾忌,就不会轻易掀桌子。”
林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子枫看着他,眼神里闪着一种近乎学究的光芒,“书本上的博弈论模型,都是理想化的。我想看看,在真实的、充满不确定性和情绪干扰的环境里,这些理论是怎么失效,又是怎么被修正的。这对我来说,是一次绝佳的田野调查,比在学校里听十堂课都有用。”
她说完,摊了摊手:“我保证,我就坐在你后面,带个本子,当个安静的记录员,一句话都不会说。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有没有建设性?”
林凡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女儿,而是他自己。
那种直击要害、不讲情面、只认逻辑的风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