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国擦拭完最后一点水渍，将茶巾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
他这才抬眼，看向那个站得笔直，却象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苏铭哲。
“你觉得，是我不信你吗？”
苏铭哲的身体僵住了。
他精心构筑的委屈和痛心，在这句反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组织语言。
他不能乱，一乱就全完了。
“我没想过要和他争什么。”苏铭哲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刻意压制后的沙哑，“我愿意给他铺路，毕竟这一切本该是他的。只是我现在在这个位置，我必须要对集团负责，对您负责。”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他最后的防线。
苏振国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苏铭哲期望看到的任何情绪。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苏振国淡淡地开口，象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苏振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铭哲。
窗外，是江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整个城市仿佛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铭哲，你跟了我四十五年，我一直把你当做继承人精心培养。你觉得，我苏振国是靠‘应该’这两个字，把苏氏做到今天的吗？”
苏铭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今天输了。”苏振国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不是输在血缘上，是输在脑子上。”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苏铭哲身上。“他，”苏振国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一个刚来几天的人，在外面被人捅了刀子。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不是哭，不是抱怨，是直接冲到我这里，把带血的刀子拍在桌上，告诉我，他要一把更大的刀，自己去把捅他的人找出来，剁了。”
“而你呢？”苏振国的眼神变得锐利，“你作为ceo，家里出了事，第一反应是捂盖子。嘴上说着稳定，说着大局，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事情压下去，怎么把水搅浑，怎么让那个新人知难而退。”
他走回办公桌，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起那盒泥土的边缘。“他给我看的，是这个。是问题本身。”
“你给我看的，是漂亮的ppt，是粉饰太平的报告，是一套套关于‘感情’和‘稳定’的废话。”
“我问你，是这块泥土更真实，还是你的感情更值钱？”
苏铭哲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刺骨的寒意。
他经营了半生的优雅和从容，在这一刻，碎得象一地玻璃渣。
“爸……”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斗，“我为公司……我这么多年……”
“你做得很好。”苏振国打断了他，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商人的冷静，“你是个合格的ceo，守成有馀，但开疆不足。更重要的是，你忘了苏家是靠什么起家的。”
他走到苏铭哲面前，相隔不过一步之遥。
“苏家，是靠狼性起家的。不是靠养在温室里的贵宾犬。”
“今天，一条野狼闯了进来。他浑身是泥，牙尖嘴利，但他知道怎么捕猎。而你，”苏振国的目光在他的定制西装和金丝眼镜上扫过，“你更关心自己的毛是不是干净，姿态是不是优雅。”
“我把项目交给他，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是因为，他让我看到了，他能把这块烂地，变成金矿。而你，让我看到的，是你只想把这块烂地，用一块漂亮的布盖起来。”
苏振国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你的任务，就是配合。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让保洁上来，把桌上的东西处理掉。”
苏铭哲知道，“东西”，指的就是那盒来自工地的泥土，也指他自己。
他象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僵硬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里光线明亮，来往的员工看到他，都躬敬地停下脚步，问一声“苏总好”。
苏铭哲点点头，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可他觉得自己的嘴角一定僵硬得象石头。
他没有回自己的ceo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他双手撑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他熟悉了四十五年的脸，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温文尔雅的表象下，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狼狈。
知遇之恩？父子之情？
全是假的。
苏振国不是他的父亲，他是一个帝王。
他需要的不是儿子，是能为他开疆拓土的将军。谁能打胜仗，兵符就给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子，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那块磨刀石。而林凡，才是那把新开刃的刀。
苏铭哲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刺激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抬起头，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慢慢褪去了惊惶，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阴冷，深不见底。
既然不讲感情，那就只讲利益。
他慢慢地直起身，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整理了一下领带，镜中的那个男人，又恢复了苏氏集团ceo该有的沉稳和体面。
只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温度。
……
林凡走出苏振国办公室时，步子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
他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把刚才那间屋子里的硝烟味，从自己的肺里彻底换出去。
走廊上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映出他挺直的背影。
“林……林总。”
刘岳川小跑着跟了上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没缓过来的喘。
他在林凡身边站定，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叹、后怕和庆幸的复杂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