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初衷，是为了维护集团的稳定。家丑不可外扬，内部出了问题，关起门来自己查，这是最稳妥的方式。我担心的是，一旦把事情闹大，成立什么独立调查小组，搞得人心惶惶，项目还怎么推进？外界会怎么看我们苏氏？股价跌了，损失的是我们整个苏家。”
他顿了顿，痛心疾首地继续说：“林凡他刚来，可能还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理解他想尽快做出成绩的心情，但有些事，真的不能这么急于求成。他这样毫无根据地怀疑自己人，是在分裂公司，也是在伤害我们家人之间的感情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个顾全大局、却被急功近利的新人误解的兄长形象，跃然纸上。
把林凡的雷霆手段，描绘成了不懂事的鲁莽行为。
一旁的刘岳川听得头皮发紧，手心里的汗把裤缝都濡湿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旁听会议，而是在围观一场皇子夺嫡的大戏，而自己就是那个随时可能被溅一身血的倒楣太监。
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苏振国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不急不缓，象是在给苏铭哲的表演打着节拍。
所有人都以为林凡会暴怒，会激动地反驳。
可林凡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苏总，感情能帮苏氏赚钱吗？”
苏铭哲一愣。
“感情能把项目地里的村民谈走吗？感情能让光驭科技的报价降下来吗？”林凡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象一颗石子，砸在平静的水面上，“您刚才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现在的情况是，家丑已经扬到外面去了。光驭知道我们的底牌，村民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关起门来，只是在自己骗自己。”
他向前一步，目光直视苏铭哲。
“我只看事实。事实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的提议，是为了帮您，也是帮公司，把这只鬼抓出来。您作为ceo，不想着怎么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反而处处掣肘，口口声声谈感情、谈稳定。苏总，您为什么这么抗拒呢？”
“我……”苏铭哲被这句话噎得脸色发青。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话术，在林凡这种不讲情面、只认死理的逻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就象一个太极宗师，一掌推出去，却打在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震得自己手腕生疼。
“够了。”
苏振国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办公室里的三个人同时心头一震。
他没看两个儿子，目光落在那盒黑漆漆的泥土上，看了很久。
那块从项目现场带回来的泥，带着草根和尘土的气息，与这间豪华、昂贵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它象一个无声的耳光，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林凡，”苏振国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怒意，也没有温情，只有一种商人做决断时的冷酷和清明，“你提的三个条件，我准了。”
苏铭哲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
刘岳川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第一，”苏振国竖起一根手指，“新能源项目，即日起成立为独立事业部，人事、财务、决策，由你全权负责。你只需要向我一个人汇报。”
“第二，集团法务部和审计部，会各自派出一个小组，归你直接调动。项目期间，所有合作方、资金流向，你可以随时审查。”
苏振国放下手，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终于从林凡身上移开，落在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苏铭哲脸上。
“第三，铭哲，从今天起，新能源项目的所有会议和事务，你都不要再插手了。”
苏铭哲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你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林总的调查。他需要什么人，你就给什么人。他需要什么资料，你就批什么资料。不得有任何推诿和阻拦。”
最后，他的目光转向早已僵成一尊石象的刘岳川。
“刘总，你负责协调集团所有相关部门，确保林总的授权能够不折不扣地落实下去。如果有人阳奉阴违，你直接向我汇报。”
“听明白了吗？”
这最后五个字，象三记重锤，分别砸在三个人的心上。
“……明白了。”刘岳川第一个反应过来，躬身应道。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湿了。
苏铭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苏振国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林凡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在苏振国话音落下后，微微欠了欠身。
“谢谢董事长。”
说完，他转身，看都没看苏铭哲和刘岳川，径直走出了办公室。他甚至没有带走那盒放在桌面上的泥土。
那盒泥，象一份战利品，又象一个警告，就那么摆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刺眼无比。
办公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振国拿起他那套名贵的紫砂茶具，将已经泡好的、尚在最佳赏味期的头道茶，直接“哗啦”一声，倒进了茶盘里。滚烫的茶水溅起，发出“刺啦”的声响。
“你也出去。”他对刘岳川说。
“是。”刘岳川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振国和苏铭哲父子二人。
空气凝滞，连窗外射入的晨光都仿佛被冻结在了尘埃里。
苏振国没有看他，只是拿过一块茶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倒掉茶水时溅出的水渍，动作从容，仿佛在擦拭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
每一秒的沉默，都是对苏铭哲的凌迟。
他苦心经营四十五年的温文尔雅，那层包裹着他所有野心和不安的精英外壳，正在一片片剥落。他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副从容的姿态。
“爸，”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斗，“我虽然不是您亲生的，但从小跟着您长大，您也不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