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
是刘岳川。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董事长在慢条斯理地泡茶,而林凡,象一根标枪似的杵在办公桌前,两人之间隔着一盒……泥?
刘岳川眼皮跳了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一旁。
紧接着,苏铭哲也到了。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在林凡和那盒泥土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落在苏振国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疑惑。
“董事长,您找我?”
苏振国没理会任何人。他用竹夹夹起一只小巧的闻香杯,用滚水烫过,再将第一泡茶水淋在上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间办公室里最大的事,就是这壶茶。
刘岳川额角渗出细微的汗。他宁愿董事长现在就拍桌子骂人。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慌。
终于,苏振国放下了茶壶。
他抬起眼皮,视线先是落在刘岳川身上,然后移到苏铭哲脸上,最后,又回到了那盒泥土上。
“光驭科技的报价,比我们的预算上限只低了一点点。昨晚,项目工地的村民,能准确堵住我们的勘测队。”苏振国的声音很平静,象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接二连三。你们告诉我,什么原因?”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刘岳川感觉那目光象两道冰锥,扎得他后背发麻。
作为分管领导,他必须先开口。
“董事长,这是严重的管理疏漏。招标信息泄露,说明我们的保密流程存在巨大漏洞。项目前期勘测信息外泄,说明我们和当地的沟通、以及风险预判严重不足。我作为分管领导,负有直接责任,我检讨。”
他说得滴水不漏,把所有责任都归结为流程和管理问题,并且主动揽了一部分,这是职场老手的标准操作。
苏振国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苏铭哲。
“刘总说的对,这首先是管理问题。作为集团的ceo,任何环节出问题,根子都在我这里。”苏铭哲的表情沉痛,语气诚恳,“出了这种事,我非常痛心,也感到羞愧。”
他先是认错,姿态放得极低,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我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项目?新能源是我们今年的重中之重,整个行业都在盯着。会不会是我们的竞争对手,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从外部攻破了我们?”他看向林凡,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们是自己人”的关切,“林总刚接手,可能对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和外部的商业环境还不太熟悉,一心想把事情往前推,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昨晚的事,让他受累了。”
这话听起来象是在为林凡开脱,实则句句是刀。
把内鬼问题引向外部竞争,淡化内部矛盾,又暗示林凡是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急于求成,才导致了麻烦。
最后把自己放在了为林凡收拾烂摊子、顾全大局的位置上。
刘岳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兄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苏铭哲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所有人都等着林凡的反应。
是暴怒?
是反驳?
还是据理力争?
林凡却没看苏铭哲,他只是看着苏振国,平静地开口:“苏总说得对,我是个新人,很多事不懂。”
苏铭哲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苏总,您刚才的分析很有道理,外部竞争确实激烈。但光驭科技的报价泄密,和昨晚村民闹事,真的是两件孤立的、可以分开讨论的事吗?”
他问得很慢,象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在我这个新人看来,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内鬼’所为。一个,泄露了集团的商业机密,想让公司当冤大头。另一个,泄露了项目的行动机密,想让我在基层寸步难行。”
林凡伸出两根手指。
“一个冲着钱,一个冲着人。手法不同,但目的一样,都是想让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烂掉。”
他收回手,重新看向苏振国,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董事长,苏总刚才说,问题根子在他那里。我很认同。我一个刚来没几天的新人,办公室里连盆绿植都没有,实在想不通,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这么快就培养出一个对我恨之入骨,不惜损害公司利益也要把我搞下台的内鬼。”
他顿了顿,补上了那最要命的一句。
“所以我在想,这个内鬼,会不会……本来就在呢?他针对的,或许不是我这个新人,而是这个项目本身。或者说,是任何想把这个项目做好的人。”
“轰!”
苏铭哲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番话,比刚才林凡对着苏振国发难时,更狠,更毒!
林凡没有指责他,甚至还“认同”他,可每一个字,都把他刚刚那番道貌岸然的开脱之词,撕得粉碎,再踩进泥里。
林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从一个“可能惹祸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被无辜牵连的“靶子”。
而他苏铭哲,从一个“顾全大局的ceo”,变成了一个对内部问题视而不见、管理能力低下,甚至有包庇纵容嫌疑的无能之辈!
“你……”苏铭哲的脸色第一次绷不住了,那温文尔雅的面具上裂开一道缝,透出底下的阴沉和怒意,“林凡,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林凡的表情无辜得象个孩子,“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且提出一个合理的推测。苏总,您是ceo,集团内部出了问题,不想着怎么从内部抓鬼,反而第一时间引向外部竞争,还暗示是我这个新人经验不足。这……不符合一个ceo应有的严谨和担当吧?”
苏铭哲扶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终于不再掩饰,冷得象冰。
“爸,我承认,这两件事我都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他不再看林凡,而是转向了办公桌后的苏振国,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痛心,和被至亲误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