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龙和钱斌也赶忙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跟了出去，路过林凡身边时，那眼神复杂得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刘岳川走在最后，他特意绕到林凡身边，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那一下，胜过千言万语。
林凡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拿起桌上那瓶没开过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直到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脑子里象在放电影，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苏铭哲温和面具下的试探，王金龙和钱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以及自己抛出的每一个问题，每一句反击。
以前在家里阳台上，泡上一壶茶，捧着一本《孙子兵法》或者《鬼谷子》，看那些前人如何运筹惟幄，决胜千里，只觉得精妙绝伦，心向往之。
可当自己真的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着一群人精，玩弄着价值上亿的资本博弈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如履薄冰”。
那不是在演戏。
那是真正的，来自权力顶端的审视和压力。
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他今天赢了这一回合，靠的不是什么神机妙算，而是把所有人都绑在了“为集团利益负责”这辆战车上，让他们没法跳车。
可下一次呢？
苏铭哲这样的人，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何劲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林凡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靠着椅背，头微微仰着，象是在看天花板上那盏复杂的水晶吊灯，又象是什么都没看。
整个人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有种被抽空了的疲惫。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战场，此刻只剩下散落的纸笔和没喝完的矿泉水，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林……林总。”何劲的声音很小，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凡的视线缓缓从天花板上移下来，落在何劲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刚才的锋芒，只是有些深。
“有事？”
何劲看着林凡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两条腿肚子都在打转。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象是怕被墙壁听了去。
“林总……我……我发誓……”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我没有跟光驭任何一个人接触过，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光驭的考察我也没参与！”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把自己的底牌一股脑地全掀了：“上周他们去光驭做现场考察，名单上根本就没有我！这事刘总可以作证！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内鬼不是我！”
林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象在看一个卖力表演却找错了舞台的小丑。
何劲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点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觉得林凡的沉默，比直接抽他一巴掌还难受。
“我知道。”
那三个字很轻，却象一道赦免令，让何劲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崩”的一声断了。
他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整个人象是被抽走了骨头，靠着会议桌的边缘才撑住身体。
汗水糊住了眼睛，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狼狈不堪。
“谢谢林总……谢谢林总……”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劫后馀生的哭腔。
林凡没有理会他的感谢。
他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
这个姿态，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许，也让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实质。
“你不用谢我，”林凡的声音很平，“现在集团既然决定要查，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何劲的身子又僵了一下。
他不敢抬头看林凡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尖。
“你来苏氏也有一段时间了。”林凡的声音不疾不徐，象是在闲聊，“对公司里的人和事，应该比我熟。”
何劲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正题来了。
林凡看着他，问：“那你觉得，会是谁？”
何劲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象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
“我……我不知道啊，林总！”他摆着手，头摇得象拨浪鼓，“我平时就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知道高层的事啊！王总、钱总他们……我连跟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都少。”
他急于撇清自己，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林凡不信。
林凡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恐惧。
何劲的额角又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象是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后退一步，林凡又堵死了所有的路。
他脑子飞速地转着，试图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点既能让林凡满意，又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的东西。
“不过……”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声音放得更低了，“我倒是听说……听说王总的侄子，去年刚毕业，就进了采购部……”
他说完这句，就死死闭上了嘴，紧张地观察着林凡的反应。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在哪个大公司，没几个靠关系进来的皇亲国戚？
他抛出这个，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在敷衍，是真的在努力“回忆”。
林凡的眼神动了动，似乎在咀嚼这句话里的信息，又似乎只是在看一只蚂蚁费力地搬运食物。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有呢？”
何劲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林凡。
“钱总……钱总他……他跟咱们好几个供应商的老板，私交都很好，经常一起打牌……”
“还有呢？”林凡又问。
“还有……还有……”
何劲说不下去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些公司里人尽皆知的边角料，是茶水间的谈资，根本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