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刚结束学业、对未来充满热情和专业好奇的年轻女性，满怀期待地向未婚夫请教，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搪塞。
那不是尊重，是敷衍。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何婉瑜的声音很平静，象是在讲述一个早已尘封的故事，没有怨怼，只有陈述。
“后来我们结了婚。我们的婚姻，持续了十年，在外人看来，也算相敬如宾。”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像凝固的血液。
“其实我们这样的家族联姻，有几个是真心相爱的？只要能做到不相看生厌，已经是万幸。我总以为，这世间的婚姻大多如此，不过是搭伙过日子，承担各自的责任。
她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看着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何婉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林凡能感觉到，包厢里的空气，在那一刻变得更沉了。
“我才发现，原来他也会爱一个人。那些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属于一个正常男人的情绪，他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她抬起眼，看向林凡，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
“你可能看过一些营销号把我写得很夸张，什么被气到住院之类的，其实根本没有。与其说我是感到背叛，倒不如说是感到好奇，和自己爱的人结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林凡觉得手里的酒杯有些烫。
这场饭局，已经彻底偏离了他所有的缺省。
他原本准备好了一套套商业辞令，准备好了跟一群人精斗智斗勇，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掀了桌子，不按牌理出牌，跟他聊起了人生。聊起了感情。
这比谈几百亿的生意还难。
但再怎么样，一个女人都说这样的话了，自己出于礼貌，也该安慰一下。
“这么多年了，何总难道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吗？”
林凡开口，准备劝说两句，岔开话题。
何婉瑜却象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摇了摇头，嘴角甚至还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没有。念书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读完本科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象个书呆子。倒是有不少追求我的人，只是……我都觉得感觉不对，离婚后，更是忙于工作，渐渐也没了这个心思。”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探究的眼睛又落回林凡身上。
“你呢？”
林凡没想到，这个球这么快就回到了自己脚下。
“我什么？”
“除了你太太之外，还交往过别的女朋友吗？”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昂贵的红酒在他嘴里，此刻也品不出什么特别的滋味。
他想起了大学校园里的香樟树，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想起了那些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他没有回避，只是语气很淡。
“大学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
何婉瑜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那后来呢？”
“后来……”林凡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道精致的佛跳墙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后来，出于各种现实的问题，我们分开了。”
一句“现实的问题”，概括了多少年轻人的爱而不得。
金钱、家世、前途、异地……任何一个，都足以压垮一段看似坚固的感情。
何婉瑜没有再追问，她将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动作利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清冷。
“上次见过了你的女儿，听予安说，你的大儿子也很优秀，现在正当红，你把他们都培养得很好。”
这话不是恭维，更象是一种结论。
林凡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脸上浮现出为人父的自豪，这种情绪比任何商业上的成功都更让他满足。
“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跟我太太也就是尽力给他们一个好的成长环境，没让他们走歪路就算成功了。”
“何止是没走歪路。”何婉瑜抬起眼，目光里多了一层林凡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欣赏，有感慨，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你说的对，人和人是不同的。即使在普通的环境中，你依然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很好，林先生，你很优秀。”
林凡被夸奖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端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何总过奖了。”
何婉瑜摇了摇头，目光穿过杯中暗红的酒液，直直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种林凡看不懂的执拗。
“我很难不去想，如果当年，我在苏家庄园见到的人是你，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句话象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心照不宣的界限。
包厢里那点因美酒佳肴而升起的暖意，刹那间消失殆尽。
空气变得稀薄而锐利。
林凡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杯中昂贵的液体仿佛瞬间变得滚烫。
他将酒杯放回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何总，您喝多了。”林凡的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我看今晚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早点结束吧。”
这是一个台阶，也是一道清淅的界线。
何婉瑜看着他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雅致的包厢里荡开，驱散了些许锐利，却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怎么，怕我吃了你？”
林凡扯了扯嘴角，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
他活了四十五年，还从没跟一个女人有过这么荒唐的对话。
“何总别开玩笑了，”他靠向椅背，拉开了一些距离，神情严肃起来，“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这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何婉瑜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她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释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
她又给自己又倒了小半杯，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放心，我还没那么不自重。”
“苏铭哲这个人，我了解。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林凡懂了，这才是今晚这顿饭，真正的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