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动作优雅地开酒、醒酒、倒酒，动作一气呵成。
菜上得很慢，一道一道，精致得象艺术品。
佛跳墙的盅小巧玲胧，汤色金黄醇厚；清蒸东星斑的火候恰到好处，鱼肉洁白如蒜瓣。
每一道菜，服务员都会轻声介绍其来历和做法。
换做平时，林凡肯定会好好品尝。
但今天，这些山珍海味在他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动作里，解读出这场饭局的真实目的。
她不谈公事，那到底想谈什么？
单纯为了秦家那块地给他个下马威？
不象。
何婉瑜不是苏铭岚，她做不出这么没格调的事。
难道是苏铭哲让她来试探自己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否定了。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他自己的观察来看，这对前夫妻的关系，远没到能联手做局的地步。
他这边心思百转，何婉瑜那边却吃得优雅而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一顿晚餐。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激烈的谈判都更磨人。
终于，在第三道菜上完后，何婉瑜放下了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上次在秦家，远远见过你太太一次。”
她忽然开口，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林凡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她很漂亮，气质也很好。”何婉瑜看着他，目光平静，却象带着穿透力，“你和你太太，感情如何？”
林凡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抬起头，迎上何婉瑜的视线。
这一刻，他脑子里那些关于商业、关于项目、关于苏家的纷乱思绪，忽然都沉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赵静雅。
想起她早上给自己整理领带时温柔的叮嘱，想起她为这个家操劳半生眼角添上的细纹，想起二十多年来，无论自己是得意还是落魄，她都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驱散了这间雅致包厢里所有的压抑和不适。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发自内心的笑意，那是今晚的第一个真笑。
“我和我太太，结婚二十一年了。从我一无所有，到今天坐在这里，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这句发自肺腑的话，让包厢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紧绷感，瞬间消散了。
何婉瑜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停了那么一秒。
她看着林凡脸上那种不加掩饰的、谈及家人的温情，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一种被岁月浸润过的，融入了骨血的踏实感。
“真好。”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然后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
“真羡慕她。”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林凡觉得有些异样。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倒没有必要羡慕别人。”林凡也端起酒杯，与她遥遥相碰，轻轻呷了一口，“生活圈子不同，经历的事情也不一样，相互之间其实很难真正理解。”
这话既是客套，也是一种委婉的疏远。
何婉瑜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对林凡那句带着疏离的话不置可否。
她只是抬起眼帘，目光越过缭绕的灯光，静静地看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她终于再次开口，“当年，我是被我前公公，也就是苏振国，亲自挑中的，嫁给苏家的继承人。”
林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拼命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何婉瑜莞尔一笑：“不好意思，我对你是真的有点好奇，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当年没有抱错，我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看到了，感觉如何？”林凡问。
何婉瑜沉默了几秒，然后端起醒酒器，给林凡倒上酒。
“感觉……”她顿了顿，似乎在查找一个合适的词，“感觉我输得不冤。”
林凡眉梢微动。
“秦家那块地，我输给你，不冤。”何婉瑜补充道，将话题巧妙地拉回了商业的范畴，却又带着双关的意味。
林凡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了那么一丝。
他端起酒杯，借着这个动作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
“是我运气好，何总过誉了。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何总请教。”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就象一艘偏航的船，努力查找着主航道。
可何婉瑜根本没接他递过来的梯子。
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那句客套的恭维，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窗外那几竿在夜色中更显青翠的竹子，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我和苏铭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在国外读博，放假回来的时候，我父亲带着我，去了苏家的庄园。”她的声音很轻，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林凡端着酒杯的动作停住了。
他知道，今晚这顿饭，怕是躲不过这些了。
他索性放下酒杯，安静地当一个听众。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何婉瑜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他很完美。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戴着那副金丝眼镜，笑容温和，举止得体，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挑不出错处。就象……一件在橱窗里精心陈列的艺术品，完美，但是没有温度。”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细节。
“我父亲和他父亲在一旁聊家族的生意，让他带我在庄园里走走。他很耐心地给我介绍每一处景致的来历，哪块石头是苏振国从哪里运回来的，哪棵树又是什么名贵品种。他说得很详细，象个优秀的导游。”
“我当时刚写完关于欧洲能源政策的论文，对他正在负责的一块海外业务很感兴趣，就试着问了他几个专业问题。”
“他怎么回答的？”林凡忍不住问。
何婉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他笑了笑，说，‘何小姐对这些也感兴趣？其实这些技术细节很枯燥，我们不必在今天这样轻松的场合讨论。’”
林凡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何婉瑜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