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象是在传授经验，眼睛却锐利地看着林凡，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我知道，你是故意晾着，等着今天这个机会，好敲打敲打铭岚。”
苏振国直接把话挑明了。
林凡也没否认。
他知道，在苏振国这里，承认自己“有心计”，远比解释自己“没想法”要来得有利。
苏振国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象是欣赏一件自己打磨出的、初露锋芒的作品。
“也好。”苏振国淡淡地开口，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铭岚那个脾气，确实骄纵刻薄了些，从小被她母亲惯坏了。让她受点教训，碰碰壁，不是坏事。省得她总以为苏家还是她的一言堂，分不清主次。”
这话让林凡眼皮跳了一下。
他原以为苏振会说几句场面话，比如“兄妹之间要和睦”之类。
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对苏铭岚的吃瘪乐见其成。
这位苏家的掌舵人，果然没有半分温情脉脉。
子女在他眼里，恐怕也和公司里的部门经理差不多，谁能创造价值，谁就得到肯定；谁拖了后腿，就该被敲打。
苏铭岚今晚的表现，显然是“不合格”的。
“不过，”苏振国话锋一转，那份短暂的温和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威严的大家长，“教训归教训，手段不能常用。用多了，就显得小家子气。”
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林凡脸上。
“到底，你们是一家人。”
这句话，才是今晚真正的内核。
敲打可以，但不能过火。
内斗可以，但必须在他的掌控之内。
他可以允许林凡借力打力，去挫苏铭岚的锐气，但他绝不允许这种争斗，破坏他所定义的“家人”这个整体。
林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恩”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苏振国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听话，聪明，有手段，但又懂得把握分寸。
这比他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劳斯莱斯平稳地滑入夜色，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苏振国闭上眼，手指又开始在膝盖上一下下地敲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复杂的公式。
片刻后，他继续开口道：“虽然儿子没培养出来，但你把女儿教得这么出色，也算是大功一件。现在时代不同了，我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陈腐观念。儿子女儿，都一样。谁有本事，谁就能上。”
苏振国笑了笑，淡淡地说：“就说明哲和铭岚吧，当年，我给过他们两个同样的机会。但是明岚呢，志不在此，当个苏家大小姐，一辈子锦衣玉食，受人追捧，她挺满意。”
林凡听着，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灭，象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苏振国这番话，听起来是在解释苏铭岚的性格成因，实则是在剖析他眼中子女的“价值”。
苏铭岚选择了安逸，所以她就只能是苏家的大小姐，一个活的招牌，而不是权力的内核。
苏振国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林凡身上：“你能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把孩子教成这样，说明你骨子里有东西。象我，有股子韧劲儿，也沉得住气。这些，比什么学历、背景都重要。”
林凡低着头，隐藏着自己的表情。
象他？
他想起养父。
那个苦了一辈子，背都压弯了男人。
从小教导着自己：“人活一辈子，腰杆子得挺直了。咱不偷不抢，靠自己本事吃饭，走到哪儿都不怕。”
就算他真有什么劲儿，也是泥土里长出来的，带着汗水的咸味和生活的粗粝。
跟眼前这位坐在劳斯莱斯里，谈笑间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苏先生，有什么关系？
苏振国看着他的沉默，心里越发满意。
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你有这样的女儿，你的福气在后头。”
……
那辆鲜红的玛莎拉蒂象一团燃烧的怒火，在江城的夜色中横冲直撞。
接着一个急刹，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叫，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西式别墅前。
苏铭岚摔上车门，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愤怒的“嗒嗒”声。
这里是苏明哲家，开门的是沉佳，苏铭哲的第二任妻子。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真丝睡袍，长发松松地挽着，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颈。
她比苏铭岚还要小五岁，那张曾经在无数电影海报上出现的脸，此刻带着几分居家的柔和与慵懒，看见苏铭岚时，那份柔和里迅速掺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热情。
“铭岚？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沉佳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侧身让她进来。
苏铭岚没心情跟她演姑嫂情深，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目不斜视地往里冲：“我哥呢？”
“在书房呢，说要看会儿文档。”沉佳跟在她身后，声音温温柔柔的，“要不要喝点什么？阿姨刚炖了燕窝，还温着呢。”
“不用！”
苏铭岚头也不回地甩下两个字，径直冲向二楼的书房，一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书房里，苏铭哲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对着计算机屏幕上的财务报表，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与外界纷扰隔绝的沉静。
门被猛地撞开，苏铭哲皱了下眉，抬起头，看到一脸怒容的妹妹，眼中的不悦很快被掩饰过去。
“哥，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吗？”苏铭岚冲到他书桌前，声音又尖又急。
苏铭哲摘下眼镜，不紧不慢地用绒布擦拭着镜片，动作一丝不苟。
“看到了。”
“看到了？”苏铭岚的音量拔高了八度，“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铭哲把眼镜放到桌上，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神态松弛：“带他去就带他去呗。一个慈善晚宴，都是些熟面孔，爸想带他见见世面，连络一下父子感情，能怎么样。”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象是往苏铭岚心里的那团火上浇了一桶油。
“能怎么样？”苏铭岚气得发笑，她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