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金瓦在秋阳下流淌着灼目的光,
苏惟瑾身着簇新的六品青袍,
随着退朝的人流缓步走出午门。
皇帝陛下的嘉奖言犹在耳,
同僚们或真或假的恭贺还萦绕在身边,
但他超频的大脑却已从庙堂的高远切换到了世俗的烟火。
一份来自沭阳的家信,
由苏惟山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他手中,
带着故乡泥土和墨香的气息。
信是小妹苏婉写来的,
字迹比以往更加娟秀工整,
但苏惟瑾敏锐地察觉到,
那笔锋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与犹豫。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
开头依旧是熟悉的报平安,
说七叔公身体硬朗,
家族事务井井有条,
她在族学里又新认了许多字,
已能帮着七叔公看些简单的账目了。
字里行间,全是让他安心的言辞。
然而,读到后面,
苏惟瑾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信中提到,七叔公近来频繁接待一些前来拜访的乡绅,
言语间总有意无意地打听她的年岁,
更有人直接带了家中适龄子弟的画像前来。
她知道,这是七叔公在为她张罗婚事了。
她写道:
“兄长如今位高权重,
前程似锦,小妹深知,
我的婚事亦关乎兄长颜面,不敢任性。
只是……只是近日听闻,
七叔公属意邻县林乡绅之子,
那人虽家资丰厚,然小妹暗中打听,
其人好逸恶劳,不通文墨,
终日只知走马斗鸡。
小妹每每思及若与此人相伴终身,
便觉惶恐难安,夜不能寐。”
“小妹知兄长在京,如履薄冰,步步艰辛,
本不该以此等内宅琐事相扰,
徒增兄长烦忧。
然,除兄长之外,
小妹实不知还能与何人言说心中惶恐。
忆及往日,兄长曾言,
愿婉儿将来能寻一知冷知热、志趣相投之人,
而非困于门户之见。
此言,婉儿一直铭记于心……”
信纸在此处,有明显的字迹晕染开来的痕迹,
显然是写信人落泪所致。
她没有直接要求什么,
但那无声的哭泣和小心翼翼的求助,
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苏惟瑾的心上。
超频大脑瞬间调取了所有关于“林乡绅之子”的零散信息,
结合苏婉的形容,立刻勾勒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夹杂着深切的自责猛地涌上心头。
他这段时间在京城周旋于各方势力,
谋划前程,巩固地位,
却忽略了远在故乡、
唯一血脉相连的妹妹正在面临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甚至可能被推向一个火坑!
他想起妹妹从小受的苦,
想起她在那破败院落里默默承受的一切,
想起自己曾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可如今,他位极人臣,名声显赫,
却连妹妹最基本的婚姻幸福都险些无法保障!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
他紧握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心中充满了对妹妹的愧疚和对自己的责备。
他太专注于前方的征途,
却差点忘了身后最需要他守护的人。
没有任何犹豫,
自责与疼惜瞬间转化为坚定的行动力。
将妹妹接来京城,
置于自己羽翼之下,
不仅是解决眼前困境的最佳方式,
更是他作为兄长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
牺牲妹妹的幸福。
他要亲自为她把关,
为她寻觅真正的良配,
或者,即便她不愿嫁人,
他也有能力让她一世无忧,
活得自由自在。
“婉儿,是哥哥疏忽了……”
他在心中默念,
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从今往后,
再无人可勉强你做任何不愿之事。”
信末,苏婉又似乎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
“另有一事,芸娘父亲陈伯康旧疾复发,
咳得厉害,大夫说需用上好的老山参入药,价格不菲。
芸娘那丫头性子倔,不肯轻易求人,
尤其是……怕给你添麻烦,惹人闲话。
我见她近日里忙忙碌碌,
似乎在鼓捣什么香露之类的小玩意儿,
说是要自己赚药费,真是难为她了……”
芸娘!
这个名字让苏惟瑾从自责的情绪中稍稍抽离,
但心中的责任感却更重了一分。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温柔坚韧的身影。
他回到翰林院值房,
立刻铺纸研墨,首先要给妹妹回信。
他提笔时,心情依旧沉重。
信的开头,他没有过多解释,
而是直接而坚定地写道:
“婉儿吾妹:
来信收悉,兄心甚痛,亦深感自责。
是兄疏忽,竟让吾妹受此委屈,
惶恐难安,兄之过也!”
“吾妹终身大事,关乎一世喜乐,岂能儿戏?
那林家子,既非良配,不必再虑。
七叔公处,兄即刻修书说明,
一切自有为兄担当,吾妹切勿忧心,
更不必勉强自己分毫。”
接着,他提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安排,
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京城广阔,非沭阳所能及。
吾妹聪慧懂事,留在沭阳实是埋没。
接信之后,即可着手准备,
不日兄将派人返乡,接你入京。
此后,吾妹便居于兄之府邸,你我兄妹相依。
你的婚事,兄必亲自为你留意,
定要寻一真正品性端方、
懂得尊重爱惜你之人。
若天下男子皆不入吾妹之眼,
为兄便养你一世,
亦是我苏惟瑾莫大的福分。”
写到此处,他心中激荡,笔锋更加有力:
“记住,你是我苏惟瑾唯一的妹妹,
无需看任何人脸色,
无需为任何事委曲求全。
天塌下来,有兄长为你顶着!”
这封回信,他写得前所未有的直白与强硬,
他要让妹妹清清楚楚地明白,
她拥有拒绝和选择的绝对权利,
而这一切,都由他这个兄长来为她背书。
接着,他才开始处理芸娘的事情。
在给苏婉的信末,他补充道:
“闻芸娘之事,心甚惦念。
陈伯父之病,不容耽搁,
所需药费,我即刻命人捎回。
芸娘所制香露,我甚感兴趣,
此物在京中或大有可为。
小妹可问问芸娘,
是否愿与你一同北上?
我可助其在京开设香露作坊,
一来可解其燃眉之急,
使其有立身之本;
二来,此技若能发扬,亦是一桩善事。
路途盘缠及一应开销,皆由我负责。”
他写得情真意切,考虑周详。
既解决了小妹的困境,
又为芸娘提供了绝佳的发展机会,
还将帮助包装成商业合作,
最大限度地维护了芸娘的自尊心。
超频大脑甚至已经开始规划:
芸娘的香露技术是稀缺资源,
与沈香君经营的“云裳阁(听风小筑)”定位互补,
一个面向高端女眷,
一个可开发更大众的市场,
若能结合,将成为他商业版图中重要一环。
画面转动,千里之外的沭阳城南,陈氏书铺后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雅的梅花冷香,
与书铺固有的墨香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陈芸娘挽着袖子,
正小心翼翼地将陶罐中萃取的梅花花露过滤到一个个小巧洁净的白瓷瓶里。
她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
显是连日操劳熬夜所致,
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专注。
自从父亲病重,需用昂贵药材,
家里本就微薄的积蓄迅速耗尽。
她拒绝了苏婉堂姐提出向苏惟瑾求助的建议,
她深知苏惟瑾如今身份不同,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不能给他添一丝麻烦,
更不能让人说他攀附状元公。
绝望之中,她想起了苏惟瑾曾说过的“海外异人能以鲜花制香,
其香持久不散”的模糊话语。
凭着打理书铺识字的功底和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翻遍了铺子里所有可能相关的杂书、医书,
又凭着女儿家对香气的敏感和一双巧手,
开始一次次试验。
没有精密的仪器,就用最土的法子:
采摘最新鲜的花瓣,
用木槌轻轻捣碎,
再用细纱布包裹,
悬于盛有清水的陶罐之上,
文火慢蒸,收集那凝结的水汽……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浪费了不少花瓣,
终于让她摸索出萃取梅花、
茉莉等花汁制成简易香露的方法。
她制成的香露,虽然纯度远不如现代香水,
但香气自然清雅,胜过当时常见的香囊、香粉,
很快在沭阳县城的一些小姐、
媳妇圈子里传开,
换来了勉强维持父亲药费的银钱。
然而,这小小的成功,也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这天,一个穿着绸衫、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踱进了书铺,
正是县城里“丽人坊”胭脂铺的老板,姓钱。
他拿起一瓶芸娘摆在柜台角落试售的梅花香露,
嗅了嗅,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陈姑娘,这香露是你制的?”
钱老板眯着眼问。
芸娘警惕地点点头:
“是,钱老板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钱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玩意儿嘛,闻着还行,
就是做法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这样吧,我看你们家也不容易,
出五两银子,把这方子卖给我,如何?”
五两银子?
芸娘心中气苦,
这连父亲几副药钱都不够!
而且这是她辛苦摸索出的立身之本,
岂能轻易卖掉?
她断然拒绝:
“对不起,钱老板,这方子不卖。”
钱老板脸色一沉:
“陈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沭阳这地界,我钱某看上的东西,
还没有弄不到手的。
你一个姑娘家,守着个破书铺,
还要给你那病鬼老爹买药,能撑多久?
乖乖卖了方子,拿钱治病,大家都好!”
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芸娘脸色发白,紧紧攥住了衣角,
心中涌起一阵无助和愤怒。
就在这僵持时刻,
苏婉恰好来铺子里看望芸娘,
见此情景,立刻上前帮腔,
将那钱老板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钱老板见有人来,
悻悻地撂下句“走着瞧”,便离开了。
“芸娘姐,你别怕,有我在呢。”
苏婉安慰着惊魂未定的芸娘,
脸上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随即拿出了哥哥苏惟瑾刚刚寄到的信。
“你看,哥哥来信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还让我们一起去京城呢!
他信里说了,我的婚事由他做主,
谁也不能勉强我,
还让我去京城和他一起住!”
苏婉的语气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芸娘颤抖着接过信笺,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
看着信中他对妹妹毫无保留的维护与安排,
以及对她的肯定与邀请,
忍了许久的眼泪,
终于决堤而下。
这一次,是温暖的,
充满希望的泪水。
苏惟瑾的一封信,胜似一道强光,
穿透了沭阳小城的阴霾,
为两位困境中的女子指明了方向。
也将在不久的将来,
于大明朝的京城,
掀起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