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深秋,天高云淡,金菊怒放。
苏惟瑾于翰林院中埋首书卷,
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澄澈蓝天,
心中那份因“玉衡三宝”悄然渗透官场带来的从容尚未持续几日,
一份来自沭阳的家书,
便如一片阴云,悄无声息地飘至他的案头。
信是七叔公托驿丞写的,
用的却是赵文萱私下送去的信笺,
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清雅馨香。
苏惟瑾心中微动,
超频大脑已先行一步,
将这细节归档
——文萱送信,必有要事,
且不便经由寻常途径。
他拆开火漆,抽出信纸。
前半部分是七叔公粗犷而略显焦急的笔迹,
汇报族中事务,
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与担忧。
而后半部分,娟秀雅致的字迹悄然接上,
正是赵文萱的手笔,语气急切而不失条理。
“玉衡兄台鉴:”
“闻兄在京一切安好,萱心稍慰。
然近日偶闻一事,
心中难安,思之再三,
觉有必要告知兄台。”
“家父前日与县学周训导(周有仁)小酌,
周师酒后失言,提及张家
那张承宗竟仍未死心!
其通过族中某远亲,
与京中一位姓钱的给事中攀上了同乡之谊(似是张璁张大人一党),
书信往来颇为频繁。
信中多次提及兄台,言语间
似在刻意打探、搜集兄台早年出身军户、
乃至曾暂居张府之旧事,
恐欲以此为由,构陷污点,
损伤兄台清誉,阻兄前程!”
“周师酒醒后似有悔意,
再三叮嘱家父切勿外传。
然萱思及兄台孤身在外,
如履薄冰,此类小人行径不可不防。
万望兄台在京中多加留意,早做绸缪。”
“又,七叔公处亦有要事相告,
关乎族亲,望兄一并览之。”
看到此处,苏惟瑾目光骤然转冷。
张承宗?竟是阴魂不散!
攀上了张璁一党的给事中?
钱给事中?
超频大脑瞬间检索近期接触的京官信息网络,
迅速锁定了一个目标——礼科都给事中钱梦皋,
此人是张璁的急先锋,
以言辞刻薄、善于攻讦著称,
确是条咬人不叫的恶犬。
他们想拿他的出身做文章?
军户、书童
这在极重出身清白的翰林院,
确是可被攻讦的“污点”。
虽然陛下或许更重才学,
但若被言官揪住不放,
整日弹劾,终究是麻烦,
甚至可能影响观感。
正思忖间,目光落到七叔公后续的信上,眉头蹙得更紧。
“惟瑾吾侄:前事文萱侄女已述,
望你千万小心。
另,族中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苏有才、苏有德,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自你中状元后,这两人便愈发张狂,
仗着你的名头,在乡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
“强买邻人水田、干涉乡间诉讼收受好处、
欺压自家佃户加租夺佃
恶行累累!
更可气者,竟敢冒用你的名义,
收受他人贿赂,许诺替你‘打点关节’!
闹得怨声载道,乡邻敢怒不敢言。
“老夫闻之震怒,当即唤来二人,厉
声呵斥,令其收敛。
二人当面唯唯诺诺,赌咒发誓,
转头却阳奉阴违,变本加厉!
还口出狂言,说什么‘状元侄儿在京做大官,
沭阳谁敢不给我们兄弟面子?’、
‘些许小事,瑾哥儿岂会怪罪?’真真气煞老夫!”
“家族清誉,恐被此二獠毁于一旦!
亦恐成为他人攻讦你的口实!
此事需速做决断,万不可再姑息!”
砰!苏惟瑾的手掌轻轻按在信纸上,
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已寒芒闪烁。
内有权奸窥伺,欲揭其旧伤;
外有族亲作孽,自毁长城!
这内外交攻之势,倒是来得巧!
超频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将两件事并案处理,分析利弊,
推演各种可能,迅速制定出一套组合策略。
他首先铺开信纸,给赵文萱回信。
笔尖蘸墨,字迹从容而温润:
“文萱妹妹惠鉴:”
“来信收悉,深感妹妹关切之情,瑾在此谢过。
京中风云,瑾自有分寸,
妹妹勿需过于忧心。
此事知之即可,万勿再向他人提及,
亦请转告赵师与周师,
瑾感念其维护之意,此事到此为止,
切勿因此与小人结怨,
一切由瑾应对即可。”
“秋深露重,望妹妹与赵师保重身体。
瑾一切安好,勿念。”
语气温和,全无惊慌,
既感谢了她的报信之情,
又充分为她考虑,让她置身事外,
避免引火烧身。
相信以赵文萱的聪慧,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写完,封好。
另取一纸,笔锋顿时转为沉稳冷峻,
是给七叔公的回信:
“七叔公尊鉴:”
“来信俱悉,劳叔公费心。
京中之事,侄孙已有计较,不必担忧。
张家跳梁,不过是秋后蚂蚱,
垂死挣扎,翻不起大浪。”
“至于苏有才、苏有德二人,
恶行确凿,天理难容!
此非家事,乃关乎国法族规。
侄孙远在京城,不便直接处置。
请叔公即刻以族老之名,
召集族中正直长者,
将此二人恶行公之于众,
依族规先行严惩,收缴其非法所得,
退赔苦主,并立下文书,
将其劣迹记录在案,
逐出家族核心事务,严加看管!”
“同时,请叔公暗中搜集二人及张家所有不法之事之确凿证据(田契、账目、人证证词等),
整理成册,妥善保管。
此乃日后应对一切诘难之利器。”
“另,可巧妙在乡里士绅间多宣扬我苏氏祖上军功起家、
曾任千户之荣光,
强调‘诗书传家、忠勇为本’之族风,
以此淡化近期某些不良影响。
可适当捐资修缮族学、
资助贫寒子弟,重塑家族声望。”
策略清晰:对内,快刀斩乱麻,
依族规严惩作恶族亲,
切割干净,博取乡望;
对外,暗中收集对方罪证,
巩固自身正面形象,以不变应万变。
他写罢,将两封信分别封好,唤来苏惟山:
“这封即刻送驿丞,
发回沭阳赵教谕府上,指名赵小姐亲启。
这一封,寻可靠商队,
快马送回沭阳,亲自交到七叔公手中,不得有误。”
苏惟山见自家瑾哥儿面色沉静,
但眼神锐利,知有大事,不敢多问,
郑重接过信件匆匆而去。
苏惟瑾起身,行至窗前,望着翰林院中苍劲的古松。
风波已起,暗流涌动。
但他早已非昔日沭阳河边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书童。
超频大脑是他的铠甲,步步为营的谋划是他的利刃。
京城这座大舞台,既然有人想拉他下场唱这出攻讦的戏,
那他便好好陪他们唱一出。
唱一出借力打力、后发制人的好戏。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张承宗?钱梦皋?还有那两个自作孽的叔伯
且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