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带着两封决断之书策马离京,
蹄声嘚嘚,踏碎了深秋的晨雾。
苏惟瑾立于院中,
目送那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方才那股挥毫时的冷厉决然渐渐沉淀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慎。
刚才的回信,是基于当下情报的最优解。
但超频大脑的运作从未停止,
它自动将“苏有才、苏有德作恶”事件单独提取出来,
置于更宏大、更严酷的背景下进行深度推演分析,
模拟各种可能的发展轨迹。
推演结果如同冰水浇头,
瞬间让他意识到,
自己先前那“依族规严惩”的处理思路,
仍旧带着一丝来自现代社会的、
对“家族”概念不必要的温情与侥幸!
“我还是心太软了……”
苏惟瑾低声自语,
眼神却愈发锐利。
“总是不自觉用现代的道德观念和处事逻辑,
来套用这大明嘉靖年的官场与宗法!
此乃取祸之道!”
超频大脑冰冷无情地罗列出纵容此二人的三大致命危害,
每一条都直指他的核心利益:
一、官声清誉,毁于一旦。
大明官场极重声誉,
尤其是翰林清流,
几乎到了洁癖的地步。
若任由二叔伯继续横行乡里,
强买田产、干涉诉讼、冒名受贿……
这些恶行迟早会通过种种渠道(如政敌刻意搜集、苦主无奈上告、甚至士林清议)传入京城。
届时,他苏惟瑾“连中六元”、“寒门状元”的光环将迅速蒙尘。
张璁、钱梦皋等政敌正愁找不到攻击他的突破口,
此等现成的“治家不严”、“纵容族亲、
为祸乡里”的罪名,岂会放过?
只需几道弹劾奏章,
便能将他苦心经营的“少年英才”、“清流预备”形象击得粉碎!
一旦被贴上“包庇纵容”的标签,
他在翰林院乃至整个士林都将举步维艰。
二、“寒门英才”人设,彻底崩塌。
他的崛起之路,
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寒门逆袭”这个极具感染力和说服力的人设。
陛下赏识、清流看重,亦有此因素。
若族人仗势欺人、盘剥乡里的行径坐实,
这个人设将瞬间变为讽刺。
“寒门”不再是励志符号,
而是“缺乏家教”、“骤得富贵、不知收敛”的代名词。
这将动摇他立足的根本!
三、激变民怨,覆巢之危。
超频大脑调取了无数历史案例:
地方豪强(哪怕只是沾了点权势边的)欺压过甚,
最终逼反民众,酿成民变。
届时,朝廷追究下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位在朝中“享福”的状元郎!
轻则丢官去职,重则下狱问罪!
苏有才、苏有德这两个蠢货,
贪婪无度,毫无底线,
根本意识不到他们的行为是在玩火,
是在挖掘埋葬整个苏家的坟墓!
指望他们悔改?
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们的愚蠢和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
绝不会因为一次族内呵斥就收敛,
只会变本加厉,直至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三条推演结果,条条致命,字字惊心!
不能再有任何犹豫!
不能再有任何幻想!
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宗族情分,
在这等关乎自身前途命运、
甚至生死存亡的威胁面前,
必须让位于最冷酷的现实逻辑!
“必须快刀斩乱麻!”
“必须大义灭亲!”
“绝不能被这两颗毒瘤拖累,
绝不能让他们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苏惟瑾眼中最后一丝迟疑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般的决绝。
恩怨分明,是他早已立下的原则。
对帮助过他的人,他涌泉相报;
对这些不仅无恩,
反而不断作孽、试图将他拉入泥潭的“亲人”,
他动起手来,也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他猛地转身,回到书案前。
之前的回信虽已发出,
但力度远远不够!
族规惩戒?收缴非法所得?
逐出核心?这太温和了!
对于这种无可救药的蠢货和恶棍,
必须用最彻底、最无可指摘的方式,
与之进行最彻底的切割!
他再次铺开信纸,笔走龙蛇,
字迹比之前更加锋芒毕露,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七叔公尊鉴:”
“前信仓促,思之未尽。
今细虑之,苏有才、苏有德二人之恶,已非族规所能容!
其行径国法难饶,更已成侄孙心腹大患,
若不断然处置,我苏氏满门皆危!”
“请叔公即刻采取以下措施,
雷厉风行,不得有误!”
“一、立即将二人所有恶行(强占田产、干涉讼事、勒索钱财、冒名受贿等)
详细列出罪状,联同苦主证词、物证,
直接呈送沭阳县衙!
以家族名义,状告此二獠败坏门风、触犯国法!
请求县尊王大人依法严办,我苏家绝不袒护!”
“二、在族中祠堂当众宣布,
将此二人逐出苏家族谱,
从此与我苏家再无瓜葛!
公告乡里,明示众人!”
“三、其所强占之田产、勒索之钱财,
尽数由叔公监督,双倍返还苦主,
并当面赔罪,力求平息民怨。”
“四、以此事为契机,整肃族风。
言明我苏家诗书传家,
忠厚为本,绝不容许此等害群之马存在。
凡有作奸犯科者,皆以此为例,绝不姑息!”
“此举看似绝情,
实乃保全家族、保全侄孙前程之唯一正道!
唯有如此,方能向朝廷、
向陛下表明我苏家立场,
堵住悠悠众口,让政敌无可趁之机!”
“侄孙在朝,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家族非我助臂,反成掣肘负累,此痛何其深切!
望叔公体谅侄孙苦心,
速速依计行事,切不可再有半分迟疑仁念!”
“此事办妥,方可真正推行前信所言‘宣扬祖光’、‘捐资助学’等事,重塑我苏氏门楣!”
“京城风波,侄孙自会应对。
家族内部,拜托叔公了!”
写罢,他重重搁笔,胸口微微起伏。
这封信,彻底斩断了对那两位所谓“叔伯”的最后一丝情分,
将其完全推向了国法与宗族的对立面,
同时也将最大的压力给到了七叔公。
但他相信,以七叔公的见识和对家族利益的看重,
在看清其中利害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唯有如此壮士断腕,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惟山!”
他沉声喝道。
“瑾哥儿?”
苏惟山应声而入,感受到房内凝重的气氛。
“即刻追上前一批信使,
若追不上,另派最快人手,
不惜代价,将此信以最快速度送至沭阳七叔公手中!
告诉他,一切依此信为准!
前信作废!”
苏惟瑾将信递出,语气斩钉截铁。
苏惟山虽不明所以,
但见苏惟瑾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
不敢多问,接过信转身狂奔而去。
院中再次恢复寂静。
苏惟瑾独自立于阶前,
秋风卷起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儿。
超频大脑冷静地评估着此举带来的后续影响:
短期内,家族内部必有震荡,
甚至会有“状元郎无情”的非议。
但长远看,这是刮骨疗毒,
是向朝廷和皇帝展示他“大义灭亲”、“公私分明”的绝佳机会,
反而能进一步巩固他的形象,
让任何想拿他家族说事的人无从下口。
内心并无多少快意,唯有决断后的冷冽。
穿越至此,他早已明白,
在这条逆天改命的道路上,
仁慈,尤其是对蠢货和恶人的仁慈,
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今日之大义灭亲,非为无情,
实为求生,求那通天之路,
能走得更加稳妥,
更加……无人可挡!
他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
落在了那两个仍在沭阳作威作福的蠢货身上。
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