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此时当然不知道此时在圩堤工地上,呼延族居然给自己夸了这么一个海口。
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莫名就多了一个后勤的重任。
当然也没听到,此时在圩堤上那些窃窃私语的兵卒们,口中那个奇怪甚至没些世家体面的门阀子弟,现在已成了敬重的陈队副陈圩主。
此时,陈度正与这位徐家四郎一起往坞堡赶去。
别的且先不说,此时虽说已经是拂晓凌晨时分,但是周围雾气依然很重。
这一下陈度自己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更加浓烈了。
因为……
自己在来到这十分魔幻的南北朝之前,就是在看身边这位徐显秀的博物馆来着!
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博物馆,那可是是建在人家坟头上!
而且这徐显秀又来的如此突然,再加之周围这浓重雾气环境衬托那么一下子……
坦诚的说,刚才自己一度是认为是不是要有什么邪乎的事要发生了。
更别说在面甲之下,陈度看到这年轻人面容,和记忆中那墓葬里面的徐显秀画象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了。
不过事实证明,自己确实有点疑神疑鬼了。
身旁这年轻人,除了言语比较少之外,其他倒是一切如常。
而且看的出来,那马术似乎还比呼延族还要好上几分。
陈度稍微勒马,自己是个轻骑上阵,而一旁徐显秀这一身重甲重马,冲刺了一阵之后马儿明显就有点慢了。
至于为什么明明可以轻马轻装来报的,却要如此重甲重马。
陈度一个猜测就是毕竟今晚事发突然,在高敖曹应该和徐英说完行动计划原委后,徐英不得不也提防些,就怕斛律坞堡那边发难,故而让自己这亲弟弟兼着侍从亲卫,直接就是重装甲骑护着。
估摸着那徐英恐怕已经连逃跑路子都准备了。
这边陈度心里各种战术小心思掠过,也不防碍嘴上不停:“……这么说来的话,是高昂和徐军主说的,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和呼延?”
“……不错,高家三哥说如若有什么万一,就找陈度……找陈队副你,还说让呼延继续修着那圩堤,不到急切时候不要停。”
徐显秀虽然话比较少,但是说到这的时候也不由又是看了有些衣衫不齐的陈度一眼,这个据说是司州高门强宗的子弟,怎么和自己那十分讲究场面排面的大哥徐英差那么远?
不过一个军主,一个队副,倒也正常。
陈度哪里知道这徐显秀想的许多,只问自己现在最关心的事:“坞堡内现在出什么事了?情况紧急到如此地步?”
其他多馀的也不用试探或者问,譬如这徐显秀是否已经知晓这陈高呼三人做的计划。
那肯定知道啊!
作为徐英的亲弟弟兼着亲卫,不知道就怪了。
而徐显秀明显也知道这位陈度乃是这次的关键一员,直接就说了:“本来一切调动都并无多馀动静,也没有惊醒那些高车人,只是不知道为何守着那关键南门位置的兵卒!出了差错!”
陈度听着心里就是一咯噔!
南门,那不就是高敖曹特意调过来,还是自己队里,自己管着的那些兵士么?
就是那个也不认为陈度出去是真修堤,以为陈度是什么趁着凌晨拂晓突围去怀荒那边传情报的东方老!
还求了陈度想让陈度带一封家书回去的那个东方老。
就是他还有其他陈度队内兵士守着的那个南门。
现在徐显秀说那些兵卒出了差错,陈度自然心里有些慌乱!
不过心里再如何波动,面上也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表情,或者说自己就习惯了这种有点面瘫的感觉。
“这么说,就是南门那边惊动了高车人?”
“应该是,动静闹的不小,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徐显秀一边催马一边来对,“这消息传到我大哥府里的时候,估计斛律坞主那边也肯定知晓一些了,所以大哥就让我直接来找你处理此事。”
这下陈度明白了,好的一面是这事暂时来说还没到失控地步。
道理也很简单。
如果真是到了不可控的地步,那徐英绝对会让第一时间把高敖曹还有呼延族,以及在修堤的那些土行真气军士,还有跟着高敖曹去巡护的火行军士,一并叫回来。
现在把事情交给自己处理,那么南门东方老那边搞出的动静,就还是在徐英认为可以接受控制的范围内。
至于坏的一面,其实也不用多说,无非就是自己和高敖曹原本计划还能瞒个一天半天的,把圩堤的事做成生米熟饭。
现在看来肯定是会被坞堡那边提前得知了。
对此其实陈度自己早有一些心理准备,须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的计划?
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徐军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大哥说你全权处理此事,还请陈队副务必要处理的说得过去,不能眈误了咱们那求生法子。”徐显秀声音依旧如常,但毕竟还是年轻人,不自觉又还是多看了陈度一眼。
只这一瞥,眼神就十分复杂。
陈度也只是微微点头,不再多作其他言语。
徐显秀眼中悄然掠过一丝讶异,又转瞬不见。
两人闷头赶路,不再多说,却是各自心知肚明。
只说陈度这边,听完徐显秀的话,表面上好象是那徐英给了自己许多权限,全权代表大魏边军和斛律部族的人交涉。
但实际上这就是个坑。
交涉好了自然不提,那是徐英他和地方豪帅融洽恣意。
如若交涉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引的高车部族,这些斛律氏的地头蛇们一旦发作,出来顶缸的就是自己。
其实如果徐英只说让自己全权处理此事,倒还没那么多能细细体会出来的意味。
关键就在于徐显秀转达他大哥徐英的话,后半句说务必要处理的过去,不要眈误原本的求生法子。
估计在徐英看来,关键就在于逃出怀荒求生,这事只需高敖曹和呼延族便能办好,只要圩堤修好,到时候袭击柔然营地,无论战果如何。
后面回到怀荒,加之徐氏本就是怀荒望族,到时候洛阳京师那边如何怪罪下来,下面的人出来顶锅就是。
他徐英的官职军位还是说品级,依旧稳如泰山。
就如同圩长的位置给了自己一样,到时候真要是和斛律部族闹的不可开交,修圩堤的过错便可推到自己头上。
两相比较的话,圩长那位置算是有责任也有权力,而协调南门争端一事就是纯顶锅上。
不过,世事本就如此。
比起陈度这些新来的应征汉兵,徐英自然更加信任相熟的高敖曹还有呼延族,以及渤海还有怀荒本地汉人。
这道理哪都是一般。
就比如要不是自己说服了熟人呼延族,呼延族继而介绍到了高傲曹那边,自己这计划根本就不可能被徐英采纳。
现在便是到自己去摆平麻烦的时候了。
说到底,还是要做出点实际的事来服众的。
各种念头在陈度心中过了一遍,很快两人已经来到了坞堡南门面前。
陈度刚下马就要往南门走去,突然窄袖被人一拉,却是徐显秀拉住了自己。
只见这年轻人脸上有些无语:“陈队副,还请整理好衣冠。”
陈度一怔,顺手拨弄了在身上那袴褶服,因为刚才在圩堤上帮着搬土本就赤膊,回城马上疾奔也没来的及整理。
这上衣下袴,也不是宽袍大袖的普通戎装,整理起来也并无甚么难处。
稍微整理之后,陈度刚一走近南门,心里已然打起鼓来!
不太妙!
自己还记得当时黎明前出城的时候,南门除了守城兵卒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而此时在前方十来丈远的坞堡南门边上,已然是聚集起了一大堆人,高车鲜卑汉人都有,隔空已传来各种难听的高车鲜卑话。
虽说陈度对高车和鲜卑语基本不甚明白,但是这些人说的那几句还是能听明白的。
因为这几句就是专门用来骂所谓汉儿的。
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十分生硬的汉言。
“恨不得锉汉狗饲马!”
“狗汉大不可耐!”
“如何敢阻我?”
“唯须杀却这些汉儿!”
几句话下来,听的就连一旁素来沉稳的徐显秀,面甲下脸色都已然不豫。
而陈度更是心中火起,只是此时不便发作,手上暗暗运起真气,快步冲向人群。
端的是一个蛮牛冲撞!
这一冲,直接便将一堆还在骂骂咧咧,口中对汉人污言秽语的高车人冲散开来,还冲出一声声惊吓和怒骂。
“谁?”
“谁!”
“又是汉……”
陈度自然不等这些人口中污言秽语出来,就已大喝来斥:“是谁在这干扰军务?”
这一喝隐隐用上真气,这几十个高车人大多都是未入筑基门道修行之人,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一声喝问吓得征在当场。
加之陈度手上暗运真气,力气能顶上几个七尺大汉来推,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直接便把东方老和其他几个自己的部下兵卒,从那高车人的重重包围中拉了出来。
不过,高车人里自然也有几人,在刚才众人被陈度挤开,都往后跟跄退的时候,却是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马步沉住,牢牢站定。
“这位汉儿军士好生气力,可是徐英军主部下?”一位剃头垂辫于后的高车矮实壮汉,收起马步冷笑来问,言语间逼人不停,“不过就算是徐英军主,恐怕也不能辖制本坞堡吧?如何就不让人出去了?敢问这就是你们汉儿军的军务?”
陈度还没说话,在这垂辫高车人周围,迅速聚拢了刚才被陈度撞散的高车人,一个两个揉着自己刚才被陈度撞的生疼的肩膀,目光有不忿,有怨毒,也有不屑,还有惊异。
当然,更加一致的反应是,再也不敢大声吼骂,最多只是口中小声咒骂不停而已。
陈度沉默稍许,眼神逐一扫过高车诸人。
来到此世间后,还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族类之别。
身后几声重甲咣当声忽然响起,然后忽又停住。
陈度一下便能感知到,那声音就停在自己身后大约二十步的地方。
心中轻叹一声,也不作其他多想,
当然也并未直接理会那位剃头垂辫的高车修行者问题,而是径直转头看向尚在剧烈喘息不停的高个子东方老。
这一看,东方老也不用陈度来问,直接就是拱手来对,眼中自始至终未曾扛过那些高车人一眼:“未得陈队副手令,东方老不能放闲杂人等过南门。”
陈度这下心中亮堂了,这个东方老就是在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或者准确点说是当时随口一说的口令。
自己不过是劝勉而已,谁想东方老当了真,执行的一丝不苟?
身上被扯乱的两档铠下,还露出了被不知道被哪个高车人扯烂的底衬。
看的出来这东方老极其忠实的执行了自己的命令,而且对高车人的冲撞表现出了十分的克制。
如果换做自己,都未必能有做到如此克制。
陈度沉默稍许,大踏一步走到东方老身旁,手上略作整理,将其身上有些凌乱的底衬重新整理好,连接甲片的绳子解开,把形制如同云肩的披膊重新规整到位,然后再给重新系好绳子。
动作不快不慢,不疾不徐,只言片语也无。
东方老就这么直直站着,而稍远处的高车人则是不忿之馀,还有掩饰不住的愕然。
刚才一度喧嚣的南门,此时竟一时安静下来。
不过这安静并未持续多久。
帮着东方老整理完身上铠甲后,陈度这才转身,言语沉静:“不错,执行的确实是我的命令,闲杂人等今日不得过南门。”
转而又看向那位兀自冷笑的剃头垂辫高车人,陈度也根本不理会之前这人说的什么徐英能否辖制坞堡的事。
这要是直接回答了,那就掉进坑了,须知道这地方豪强和边军之间的指挥帐,那可绝对是掰扯不清的。
所以陈度下一句话直接就转移战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径直来问我便是。但若执意冲撞大魏军士,出了什么情况那就是误军经算,致军失图之罪。”
误军经算,致军失图,直接就把对面这些高车人唬住了,一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