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现在是有点头大的。
按照自己那粗浅的易理数术知识来看,敦艮记得是艮卦的上九爻位,而那个趾艮则是艮卦的初六爻位。【注1】
用人话来说就是艮卦如果有山象土意的话,那么艮卦下面的六个爻,应该就是此世间土行真气的六种不同状态和属性?
呼延族还在那边说个不停:“像刘老五那种趾艮土,就比较合适挖地基,打起架来,我是说万一需要结军阵的话,他还是适合当军阵地基!”
“这么说来,呼延你这个敦艮土,更擅长最后定形?譬如刚才圩堤上一个个土坯上,都是你最后来固定?”
“陈兄弟你眼还是很尖的嘛!”
说到兴起,呼延族还顺手抓起河边一摊泥来,手上真气一运,那土很快就成形了,只不过那型状陈度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一个胡饼型状。
看来这阵子被柔然在坞堡里,虽说有吃的但总归是不怎么能吃饱的。
如此一来,陈度倒是稍微理解了土行真气里,这敦艮土和趾艮土的区别。
至于呼延族说的军阵地基,虽说现在陈度也没亲身见过军阵如何,但是估计是承担步兵数组中最为中坚的那一排。
“艮其趾,无咎,利永贞?”陈度突然说了一句。
呼延族连连点头不停。
其实陈度自己勉强就还记得这么一句爻辞原文而已。
大白话来说就是在脚趾挪动前就止住脚步,这样便没有灾祸,利于长久坚守正道。
“不错!”呼延族拍了拍陈度肩膀,“我也就知道我们土行艮脉的事,其他支脉我也说不上来,你们水行真气我就更不懂了。”
“也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呼延族脸色一肃,又掩藏不住一丝兴奋,“如此看来的话,按照这个进度,我们中午前就能把南岸这一大段修完!”
有徐英徐军主那边背书,以及为民修堤防涝的大义在,想来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加之修堤的速度也算得上十分快,如此一来,就是坞堡那边反应过来,这边也修好了堤坝了。
“不错。”陈度也是长出一口气,“呼延你这身真气,还够用吗?”
“自然够!”呼延族把握十足,又看了眼在稍远处休息的一众土行真气军士们,“就算是这些土行筑基弟兄们,真气也是够修这么一段的,本来我们土行真气就如山一般浑厚!”
虽然陈度又一次想脱口而出先天打灰圣体,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么说的话……”陈度突然想起一件事,正好顺着呼延族的话来说,“呼延你们这些土行真气如果修炼到一定程度,真能如山崩于敌前一般?”
“实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呼延族摇摇头,“只说我这正脉一境,冲破个七八条之后,据说融入军阵之中可以步制骑,于土工筑墙起城作业也大有裨益。”
陈度边听边点头,然后突然又想起一事:“如此说来,南……岛夷那边也是如此?军中土行真气为多?”
“那是自然。”呼延族突然长吸一口气,脸色肃然来道,“刚才你问土行真气练到高处如何,渤海蓨县小地方我确实没见过,但是有个土行修行大家却是大魏人人皆知的。”
“莫非是岛夷那边的?”
“不错。”呼延族神色复杂,“就是前几年才去世的梁国韦氏韦老虎!”
陈度闻言失笑:“韦老虎,说的是韦睿?”
呼延族点了点头,似乎是提起这个名字总有点忐忑之感,同时还奇怪怎么陈度提到这个许多人都为之色变的韦老虎,竟如此轻松?
“虽说是敌国敌将,大败王师,不过那韦老虎我们确实是认的。”呼延族脸上神情又复杂了些,看的出来还有一丝仰慕,“刚才说土行真气修行到奇经往上,如果说匹夫间那种单挑如何,至今且不知。”
“可能是因为到了那种境界也不屑于单挑?也是为了求稳。”陈度稍微分析,也就能明白,毕竟什么事都怕个万一,怕个马失前蹄。
“应该是,不过更大可能,我觉得是到了奇经往上的境界,融入一国大军军阵之中,恐怕要比单枪匹马单挑不知道强多少。”
毕竟说到了土行真气,呼延族可以说是熟悉无比,言语间不停:“那个韦氏祖上本就是神圣汉国三辅那边的望族,据说祖上便以经学入道,神都长安那边又是土行真气各路强宗聚集,到了韦老虎那一代,可以说是家学渊博了。”
陈度自然明白,呼延族说的这个家学渊博,说的那是三辅那边在汉时经学兴盛,因而以经入道,至于为什么那边成了土行各路强宗所聚,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回头问问自己那本怪书晋书目录,应该会有解释?
“这么说来,韦睿韦老虎在钟离那一战……”陈度话故意只说一半,因为自己并不知道在这个真气修行的世间,那影响了整个南北朝甚至这片九州大地上历史走势的钟离之战,是不是也如自己记忆中一般?
“对!就是那一场钟离,唉!”呼延族半是惋惜半是仰慕,“我小时什么也不懂,刚开始家里练土行真气的时候,就跟我那老父亲这般说,以后我也要学一个如同韦老虎般的钟离一夜筑城!”
陈度摇头失笑,看来韦老虎的传闻没能止北魏这边小儿夜啼:“我猜令尊定然揍了呼延你一顿,传扬出去,便是韦老虎能使河北小儿啼哭。”
“毕竟王师败绩嘛,虽说我家是渤海寒门,也无多少人在意,但总归话是不能乱讲的。”呼延族嘿然摸头,言语中却有了些落寞,“唉……小时候不懂,以为有一天真能成韦老虎那一般,一夜就在钟离那筑个一夜营,后来才知道那韦老虎都快到土行大宗师了,土行真气几十年都未见这等大家。”
“不过就是什么大宗师,恐怕那一夜营城,也不是一个人而成吧?”
“那是当然,就象我刚才和其他土气弟兄们修堤一样,你看大些的土坯,我就要和几个趾艮土的弟兄一同使劲。虽说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那韦老虎如何结土行阵就是了,但总归是差不多的应该。”呼延族耸耸肩膀。
“呼延兄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陈度心中嘀咕着玄幻魔幻,一边也还是作轻松模样,拍了拍呼延族肩膀,“南梁有韦老虎一夜筑城,我们这不也有呼延一晨筑堤么?”
呼延族勉强来笑:“陈度你就莫取笑我了,这如何能比?我若有那些土行真气本事,须不用在这这边筑堤,直把营城筑在柔然对岸高处就是!”
陈度只是摇头:“就算你想筑,恐怕那斛律石也不会给你人给你兵,说起来我们还得防着斛律石他们如何发作。”
修堤这事,现在主要还是靠着快一个字,拂晓起工,此时天已蒙蒙亮,修的堤约摸完成了五分之一。
但这事迟早要被坞堡里斛律石发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到时候斛律石以及坞堡里那些高车部族小头领们会如何发作还不知道。
陈度心中倒是已转过许多念头,从最好到最坏的情况,都过了一遍应对的法子。
而呼延族也是沉默不语,谁知道那徐英那边能不能顶住?
“好了,别想太多。”陈度气息稍匀,已然站起身来,还拍了拍呼延族肩膀,“抓紧时间把圩堤修完,到时候坞堡内有什么事变,无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
呼延族点点头刚要起身,却突然一声声极重的马蹄声传来。
一个具装骑兵,转眼已到眼前。
身上着明光铠不说,就连胯下那匹马也是马首甲,鸡颈,当胸,马身甲,甚至连尾巴那边的搭后都是一应俱全。
这么看来,眼前这位看样子应该是徐英的亲卫骑兵。
别说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这等重甲骑兵,就是连坞堡里的高车斛律一部,也极少见到。
他们还是以稍微轻便一些的甲骑为主。
而高敖曹虽说领着一队突骑,却也没有如此重甲且装饰齐全的,不是世代军镇世家,谁会往马尾巴上整那么一个搭后?那搭后,也就是类似于马尾巴的装饰物。
如果是徐英的亲卫骑兵到来,莫非是坞堡那边出什么事了?
“小徐?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坞堡里侍卫吗?”呼延族倒是好象对此人十分熟稔,立即起身相迎来问。
这叫做小徐的骑兵也不作多馀客套,神色有些紧张:“呼延,我家大哥说让我速来寻你!还有高昂举荐的那个圩长……叫什么陈度来着?”
说到这的时候,这小徐还四处张望,想找寻那个叫陈度的圩长在哪。
呼延族当即指向陈度:“这位就是陈度,徐军主找我等何事?”
这小徐转头看向陈度,脸上些许讶异掠过。
因为此前干活的缘故,陈度寻着干活需方便些,便将身上那不甚方便的两当铠脱了下来,此时亦是和呼延族一般赤膊。
这小徐自然是没想到,还以为高昂举荐且自家徐大哥让去当圩长的人,估计也是什么汉人世家大族子弟,颍川陈氏也是郡望名族,如何竟与寻常兵卒一般赤膊干活?
不过也就只有陈度敏锐捕捉到了,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脸上那一丝诧异。
很快这小徐脸上便是又转瞬如常,还微微朝陈度欠了欠身,在马上拱手来对:“我是怀荒徐颖,马上戎装不便行礼,请陈队副速与我一同归堡。”
至于呼延族听闻这话,也是赶忙来问:“那我呢?要和陈度一起回去坞堡吗?”
“不必了,我大哥说你在这里加紧把圩堤修好便是,越快越好!”
呼延族勉力点头。
而陈度心中早已是各种念头疾转,现在看坞堡内估计是出了什么变量,但是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的话呼延族和这里的五六十较为亲近的兵卒,都要立刻赶回坞堡才是。
而此时自己心中另外一个念头,却是真的想说一句,想不到小小五百人军中,小小坞堡之内,竟然如此藏龙卧虎!
呼延族高敖曹也就算了,还有一个暂时没能入修行道的东方老。
眼下又来了个徐颖。
这个徐颖如果自己没搞错的话,应该就是徐颖徐显秀。
年龄上符合,比徐英小上几岁。
神态和细微动作更是符合,有世家子弟那种傲气,又有与此年纪不太相衬的城府,喜怒不太行于色。
至于坞堡里现在发生了什么变量,陈度自然不会在此耗费多馀时间来问,立刻就是飞身上马。
徐颖微微颔首,正要和陈度两人一起策马离去,却不料马绳被突然一把拉住,回头一看是满脸焦急的呼延族:“徐家四郎稍待!三哥也一起回坞堡了吗?”
徐颖摇摇头:“高家三郎不是巡边遮护去了吗?你也知道这边地形宽阔,又是早晨浓雾,急切间一时难以找到。”
呼延族本来还想多问,陈度直接宽慰来言:“呼延你且宽心在这做事,坞堡那边有什么事,有徐军主还有徐家四郎,都当能处置妥当。”
徐颖稍一沉默,也跟着点了点头。
呼延族虽然心焦,但也知道此时唯有先尽快把圩堤修完才是要紧事。
因为按照先前陈度弄的什么紧急预案法子,如若坞堡内出了什么万一,只要高车部族不出兵强行驱赶,那这个圩堤就先修完再说!
当然了,高车部族出兵那就有出兵的另一套计划就是。
以高车部族里有人通外敌为名,先下手为强,杀几个斛律部的小头领。
只是这法子更是凶险异常,连陈度自己都希望那法子不要用上。
而现在来看,徐英那边还能让在这边接着修圩堤,说明情况就还没有到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再加之陈度刚才宽慰话语,呼延族听了,心中还是宽慰不少。
几番转念间,呼延族也迅速松开了手,看着陈度和徐家四郎徐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过了片刻,呼延族还站在原地,十分不解的摇头。
本来从凌晨拉来这些亲信相熟兵卒修堤,一切都顺风顺水的,之前想着最难最坑出现问题的圩堤,此时也已经修了五分之一。
怎么会在坞堡里面出问题呢?
想到这,呼延族就越发烦躁不已。
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圩堤上歇息的兵卒们,还有土行真气那些修行军士们。
一个两个三个,都紧紧盯着自己这边。
想来是一个重甲骑士的动静确实大了点。
“看什么看!”呼延族完全没了在高敖曹和陈度面前虚心受教的模样,大声骂喝,“都搬土挑土去!老刘你们几个真气也恢复了点吧?跟我一起来筑堤!”
几个和呼延族相熟的,看见那个不太熟又举止有些奇怪的陈度走了,自然凑趣上来说几句。
“呼延大哥,如何那位陈队副又走了?”
“还是呼延大哥你带着我们吧!”
“是啊,总感觉那个陈度队副怪怪的?”
“陈队副是不是搬了一会土也觉得累,自个歇去了?”
“坞堡里也没个什么女人的!”
呼延族越听越不耐烦,突然响起陈度之前跟自己说的口粮那点事,还想起来陈度曾经吩咐自己须安定人心,抓紧修好圩堤,当下勉强按住烦躁心绪,一字一句来言:“陈队副是给你们弄吃的去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消息竟传的极快,不多时整个圩堤上都响起一阵阵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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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关于艮卦及其卦辞和爻辞的解释,溯其本源来自于周易的象传。周易本身份为经和传两部分,传则是象传彖传等组成所谓“十翼”,相传为孔子所作。
象传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良其趾,未失正也。不拯其随,未退听也。”
“艮其限,危熏心也。艮其身,止诸躬也。艮其辅,以中正也。敦艮之吉,以厚终。”
象传书中,就取象而言,“艮,兼山”。
艮像征山,山高峻清冷,令人心静、念止,故有静止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