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确实是不知道修堤这事,该如何具体来做的。
毕竟一个做全盘计划的人,很多时候真的只需要知道让谁去做便是了。
所以自己刚刚被呼延族拉到身边,成了这只临时成立的圩堤圩长后。
不过这没关系,反正有个真正懂行的在自己身边,这时候自己只要老脸够厚能绷得住就行。
而这刚好就是自己最擅长的。
于是接下来,陈度便只握着那张也不知道高敖曹怎么从徐英那拿来的令牌,一张冷脸时不时点下头,此外便是全由呼延族指挥。
呼延族倒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指挥起修边筑堤这些工事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呼延族刚指挥完那些分工,如负责锹土的锹夫,专门打桩的夯夫,还有专堵漏洞的拦夫后,便低声说与陈度听,“最关键的便是夯实这一步,其他取土铲土锹土,普通民夫都能为之。”
这个陈度自然明白,难得展颜来对:“所以关键就是有没有如呼延兄这般的土行真气高手?”
呼延族本就是想在此事关键上,难得眩耀一番
结果陈度先这么说出来之后,反倒让这豪爽壮汉有些难为情了,匆忙摆手:“这么说也……夸张了些!反正陈兄弟你就好好看吧,看我这一脉敦艮(gèn)土如何作为!”
当下呼延族也不多说,走到岸边。
之前各种装土的土篮已然倾泻一空,取过来的土已然在岸边堆成了初具雏形的土堤。
然后接下来应该就是把下面原来松软的土全部打实,也称之为夯实。
而夯实圩堤土层的方硪还有榔头,一应俱全。
硪为石制,榔头木制,都是用来夯实这圩堤土层的工具。
比如说木头做的榔头,其实就是截圆了的圆柱体木料。
只是和陈度记忆印象中略有不同,在这个有修行,特别是有土行真气这种专业对口的真气世界中。
这些夯筑工具都比自己印象中大了许多!
抗洪筑堤这些,陈度记忆中还是有很深刻的画面的。
眼下的这些夯土工具大了估计一圈不止。
还是这个圆木做的榔头,眼前在陈度面前的榔头,大概齐胸那么高,宽的话如同一个大号木水桶,而在这榔头表面还十分细致的做了镂空处理,上面还有手柄的设计以便于出力。
“张三王五!你们带着那几个锻体弟兄过来!其他人都好好看,看下这筑圩堤如何回事,都要注意什么,改天回幽州回冀州以后说不定在你老家用的着!”
呼延族一声呼喝,旋即就来了几个一看就是锻体的兵士,也就是那种因为家境贫寒只能得粗浅锻炼心法,无法入筑基大门的。
这些领了夯夫之责的兵士,两两成群,拿起那些方硪还有榔头。
其他普通兵卒也呼啦啦一下子全围了过来,围成一圈看着。
而此前在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的,那些土行真气修行者们,此时也收敛了脸上各种神色,一个接着两个都依次站定,和呼延族一起围着堆在河岸低洼处的土堆。
就如同外面一个圆,里面再一个圆。
一时安静。
然后,就只听得呼延族陡然呼喝一声,这些土行真气修行者便齐齐直接将手放于土堆周围。
然后,从这几人身上,迅速散发出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热气出来。
除了呼延族之外,其他这些土行真气都是和陈度一个水平的,都是筑基境界,故而也不会是什么真气外显。
其实就是就是在大冬天里口中呼出来的热气。
由此可知这一个两个土行真气军士们身上此时有多热。
看不见的土行真气此时正作用于那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土堆。
而在一旁早已搭好脚手架的夯夫士兵,随着呼延族一声一二三暴喝,也用尽浑身力气将手中木夯结结实实打了下去。
看到这的时候陈度都能懂,就是把土给夯实嘛,只不过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机器的中古时期,这种纯力气活得反复来个十几次甚至几十次,才能把土给夯实。
那夯实的标准是什么呢?刚才呼延族也和自己说了,便是看那大概一尺二寸的土,反复压打打实到八寸,如此便称之为夯了一坯。
要是寻常民夫来夯,起码得几十下,而且极费气力。
可眼下这夯土却出乎意料的快!
只见呼延族与那几个土行修行军士身上热气越发蒸腾,显然是真气运行越发激烈,而那呼喝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大。
“一二三!”
“一二三!”
往复十几声呼喝,十几榔头方硪打压之后,一坯竟就成了!
快的甚至让陈度下意识极小声的说了句……
先天土木圣体啊!
现在看来,呼延族这土行真气,说是什么敦艮土,就是十分适合筑墙修堤!
估计是用土行真气让土结合的更加硬实。
怪不得当时呼延族答应的如此利索,要知道整个引凌汛水倒灌柔然营地的计划,关键就在于这上游的堤修的如何,否则到时候凌汛水在上游就溢出到岸边,那柔然营地就不可能成翻浆地了。
至于是不是所有土行真气都是如此适合当打灰打桩圣体,还是说只是呼延族这一脉敦艮土,陈度也没什么把握。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敦艮土的敦艮,乃是出自于易经第五十二卦艮卦,其上九爻的爻辞。
爻辞用通俗一点的人话来说就是,就是解释卦爻含义的文辞。
而敦艮为艮卦最上端,艮本就有停止抑制的意思,而呼延族说自己是敦艮土一脉,也就是说相当于是止上加止。
也难怪用来夯实土层,效果出奇的好,上面这打压打实只需十来下便可成形,一个坯算上取土堆土夯土的过程,快的话一炷香功夫都不用。
看到这,陈度终于是松了口气。
先前自己担心的就是筑堤这个关键节点,因为自己实在是不怎么懂。
而眼下看着呼延族还有一众土行军中修行者,还有普通兵卒们,把一个接着一个搬运到河岸的土堆,接二连三都夯成非常结实的堤段。
陈度心中先前这块大石终于是平稳落地。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刚才接连夯实的一个个坯,连起来也还只是自己预想之中圩堤的一小段而已。
因此陈度也没闲着,跟着其他军士继续挑土去了,而呼延族则带着土行真气弟兄,还有那些锻体兵卒,沿着一个个搬运过来的土堆去夯实土层。
因为陈度这个徐英临时任命的圩长,十分罕见的带头干活,整个修堤现场不说干的热火朝天,至少也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偷懒。
至于陈度自己,则是第一次实打实体会到了……土木人的辛苦。
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就是凭着一股,在呼延族还有看别人来那种世家子地第一次干粗活的夯劲,直接手拎着大几尺见方的土篮上堤。
后来倒是用了扁担这些,但挑了一个时辰土之后,就算是筑基的自己,竟然还真的感觉有些气喘。
毕竟自己这寒冰真气又不能把土变轻,无非就是筑基修为比常人力气敏捷还是耐力都高不少。
所以现在当其他兵士都气喘如牛的时候,陈度就还只是稍微喘息而已。
“都搬了一个时辰了,歇会吧陈度!”陈度挑完又两篮土,呼延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上身赤膊着还腾腾冒着热气,说话更是几步就喘气。
看的出来,呼延族的消耗明显比自己厉害,毕竟自己不需要用寒冰真气去凝结夯土。
“行吧,歇一会。”陈度点点头手一挥,气运丹田一声吼,“都歇会吧!两柱香功夫之后再取土挑土!土行弟兄们再歇多点,等呼延队副命令。”
这话一说,一众从冀州瀛州征发,也就是渤海河间长乐这几个郡来的兵士们,都有些愕然。
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陈度是不是在说什么反话?
怕不是哪个先坐下去歇息,怕是下一刻就要被单独拎出来?
不过当兵士们看见这位古怪的陈圩长陈队副兀自坐下,面朝黑水河流背靠堤坝,根本没再看嘀嘀咕咕的众人。
也就知道了这位陈队副确实是让所有人都歇息来着。
于是一时间那些早就累的气喘如牛的兵卒们,也都纷纷放下各种土篮,木夯,榔头等等,原地坐下便歇。
还不时飘来各种闲言碎语:
“等下早上有什么大白面吃不?”
“有汤饼就几口水喝就不错了!”
“没听呼延队副说过吗,干完累活跟饿鬼一样急着吃,小心撑死你!”
“说来这陈圩长陈队副好生奇怪……”
“……”
陈度自顾自坐下,也懒得再理会那些奇奇怪怪的目光和言语,心中微微清净,转瞬间便已将那些杂音屏蔽在耳边了。
这算是入了修行门坎的好处,只要想清净的话,随时都能让自己清静下来冥思。
不过现在陈度倒不是要冥思,而是看到呼延族有话想说。
至于一旁的呼延族,那更是一愣,自己是想着歇会,顺便问下陈度自己这番筑堤如何,以及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结果是没想到陈度居然直接让整个筑堤小队都歇一会?
“怎么了呼延?有什么事吗?”陈度坐在岸上,看着脸上复杂神色的呼延族来问,自然是没猜到呼延族心中诸多复杂心思。
呼延族迟疑片刻,还是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司州世家是有点不一样,还是你这个人和其他世家子弟不一样。”
陈度倒是不知道呼延族意有何指,只是觉得自己所做所说都应该还挺寻常的吧?当下也不以为意,胡乱点头一番:“我老家那边子弟都这般。”
呼延族也就是随意应了一声,也不知是认还是不认,拿起牛皮袋喝了一大口水接着来问:“怎样?先前没和你乱吹吧?这些圩堤修的如何?别的不说,就是这手修边功夫,我说是渤海蓚县第二,都没人说第一!”
虽说呼延族颇有些自夸意味在,但不得不说,在呼延族带领下,这第一段圩堤修的可以说是极其漂亮了。
土压的极实,几乎每个都是按照一尺二寸往下压到八寸一般高。
一眼看过去就十分平整。
堤埂,也就是类似于田埂的地方,接着河岸土地的那一层,眼看着是修的一点不单薄,十分扎实。
而一个个坯之间也没有出现昂头。
所谓昂头,也就是不同小组之间修的堤之间,并没有故意在交接之处故意加高,以显示己方所筑堤坝更高。
从这点便可以看出,呼延族确实是指挥兵卒修边的老手了。
仔细一看,这些圩堤看上去几乎就和那些建在草原戈壁上那种长城土墙也差不多了,区别无非也就是矮了些。
可以说是超出自己原本对中古时期,也就是魏晋南北朝以来的土木施工水平估计了。
其中自然少不了呼延族这些土行真气的助力。
这么一想,那洛阳伽蓝记中所说的去地千尺,离着京师洛阳百里之外都能看见的永宁寺,在此世间应该所言非虚,估计真能建成。【注1】
陈度思绪又是短暂乱飞,当然口中依然是夸赞不停:“若没有呼延你在此,换做我这些堤坝是万万修不来的。”
“其实法子都那些,有土行真气无非就是能更快些罢了。”呼延族大咧咧一笑,倒也没有过多夸口。
“说起这土行真气,其他那些修行土行的弟兄们,也是和呼延你一般是擅长修边筑墙的?”
“那倒不是,陈度你书读的多,肯定知道我这敦艮真气乃是止上加止之意,本就擅长这些事。”别看呼延族好象不怎么肚中存字句,但是对易经什么的好象还很懂?
陈度胡乱点头,要不是自己稍懂一些易理数术常识,怕是这里就要露怯。因为这些似乎就是此世间修行真气之士必备常识。
呼延族继续不停说,顺便还颇为自得的拍了拍自己修的圩堤:“其实就我一人是敦艮土,其他人虽说也是土行真气,但是却不太一样。”
说到这自己修行的土行艮脉,呼延族谈兴极高,言语不停:“譬如说队里那个刘老五,也是艮土一脉,他就是趾艮,与我的土行真气相差甚远。”
陈度听的头都有点大了!
还以为光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加之筑基正脉境也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竟然如此多说法?
-----------------
注1:东魏杨炫之所着洛阳伽蓝记,永宁寺篇有载:“……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师百里,已遥见之。……至于高风永夜,宝铎合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
相关文献记载说明其北魏建造技术确实到了一个十分魔幻的地步,绝非作者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