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依稀记得自己往自己那本晋书目录上写些什么王火之后,就看着那什么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出了神。
想着这晋书目录,又在一堆故弄玄虚的屁话了!
谜语人哪里都不受欢迎的!
虽说这句话陈度记得是汉书上记载的,真有这么个叫做谷永的人这么说过。
只不过为何会出现在六镇馀火的记录里?
然后想着想着自己就睡着了。
再然后……
就是被眼前神情激动的呼延族给叫醒了。
“陈兄弟!陈兄弟!”
“快醒醒!”
“成了!”
“什么成了?”陈度还有些迷糊,眼睛刚睁开,明显窗外还没有亮,看来自己还没有因为昏沉睡着误事,应该是只是睡了一会。
想到这陈度突然心中一紧。
坏了,自己那本怪书呢?
眼角迅速一瞥,屋内桌上只有一张地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呼延族,眼见着陈度醒了,神色却好象有点不豫,一下突然慌乱起来!
倒不是因为怕陈度犯了什么起床气,而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那个,我也没想到三哥那边会如此顺利,所以回来的那么快,你刚才是在修行吗?”呼延族如此问着,还边感叹了一声,“怪不得陈度你懂那么多,就是这点空闲也不忘记修行。”
而陈度只觉得茫然。
修行?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姿,而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不过也是这么一低头,身躯一弯,反而让陈度感觉到自己内衬里的熟悉硌人感。
就是自己那本晋书。
看来自己是睡前下意识,就把自己那本怪书给放进自己内衬里了。
“我没在突破,只是刚才睡着了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这就是你们南……中原汉地世家的习惯吗?连打个盹都要盘腿来睡?”
陈度胡乱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要岔过这个话题,来问呼延族那边计划行动的如何了。
呼延族还是先一步抢了句,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不少:“不是什么冥思修行突破就好,一般我们修行之人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如此。”
这句倒是提醒了陈度,微一闭目。
结果……
却大大出乎自己预料!
那一缕来自呼延族之前无意中被自己吸收的土行真气,竟感受不到其存在了?
惊讶之下,陈度再度闭目搜寻丹田气海。
那来自呼延族的土行真气还是不见踪迹。
一旁的呼延族见状直接急了,刚才陈度还说什么自己不是在修行,结果怎么现在反而冥思上了?
“陈兄弟你其他时候再冥思不迟啊!三哥那边让我赶紧来找你告诉事情!”
陈度睁开眼,看到呼延族又是焦急又是掩藏不住的激动。
心中自然亮堂。
计划的第一步应该是成了。
至于那找不到的一缕土行真气,等眼下这些要紧事安排好再行慢慢探究。
反正陈度自己是感觉身体没什么异样的。
“呼延兄,抱歉则个,刚醒来还有点困。”陈度站起来,还伸了伸有些麻木的脚,展颜来言,“看来徐英军主那边的事搞定了?”
呼延族喜笑颜开,连连点头不停:“三哥一直说我,脸上有什么也瞒不住。徐军主他也是好说话,没费多少功夫三哥就和他说明白了。”
“三郎如何说服徐军主的?”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当时我想跟着三哥进去,防个什么万一。”呼延族说着说着,突然就嘿然一笑。
陈度笑道:“你这个万一,不是怕高昂有什么万一,是怕徐英有什么万一吧?”
呼延族点头:“那是当然!三哥那性子暴烈起来,你是没见过,我是真怕当时万一徐军主不听他的,他会干出什么事出来!特别是他还不让我进去的时候。”
呼延族说的这点,陈度倒是毫不怀疑。
要知道本来高敖曹在自己记忆中史书中,这个人是能直接带着自己大哥去抢世家女的。
要知道,那可是清河崔氏!
济没济贫不知道,反正在渤海那边这高敖曹没少劫富,也没少坐过班房。
“说来也奇怪,三哥这么暴烈一性子,之前却能对你那些计划听的如此仔细,脾气也是难得的好……”呼延族还是一如既往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可能三郎对肚子里存了些字句的人,看的比较重些吧。”陈度摇头失笑,呼延族自然无语。
“既是如此,三郎使你过来,便是要开始行动了?”
“不错!三哥说须请陈度你与我等圩堤小队一起去。”
“圩堤之事,不是你们土木……你们土行真气的拿手活吗?”陈度有些疑惑,自己一个寒冰真气的,莫非是去给这些土行军中修行军士们散热去?
“我也是这么跟三哥说的,还说陈度你还要筹划什么丙计划来着……
“丙案,也就是应对万一出现最坏状况的法子。”
“就是上中下策里,最差的那个下策嘛!”
“……差不多。”陈度失笑以对,自己确实做了一个最坏情况下的预案,只不过这事在此前三人小会里面没有太提及。
“我跟三哥说了,他只说有他在,便不需做什么最坏预案!反倒是到坞堡上游河堤上圩堤一事,三哥说还是你亲自去一趟为好。”
“先打个样?”
呼延族点头不停,继而又有些小心来问:“陈度,你就当我多嘴一句,你的那个下策……就是那个丙案,不会用上吧?”
陈度两手一摊:“谁知道情况会不会坏到那种地步?只是要做个准备预案罢了,呼延你不必如此紧张。”
呼延族又看了看桌子上除了地图上的另外一张纸,上面写的就是陈度谋划的甲乙丙三案,针对的就是各种意外情况。
要是不看还就罢了,一看的话……
呼延族只觉得触目惊心!
最坏的情况,包括了如何挟了徐英以令边军,如何以坞堡内高车敕勒部族背叛大魏为名,与斛律部族火并的计划,当然这里也有用到高敖曹给陈度的坞堡内兵力详细布置。
“还没到这种地步吧……陈度,我总觉得你把斛律石想太坏了。”
“就当我是蛮汉之心度君夷之腹吧。”陈度倒也懒得多说,毕竟在大魏这边再多聊华夷胡汉之事,那可是实打实的政治不正确,“做事要万全,做最好的准备,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说完,陈度顺手便将桌上又多了些标记的地图,还有备案法子都一下全收了起来,一股脑塞进随身链袋里。
也没多话,径直就走到了门边。
回头一看,呼延族还在桌旁怔着呢。
“呼延?”
“……来了来了!”
……
……
两人穿行在一样和来时一样狭窄的街巷中,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唯一不同的是天已有点蒙蒙亮了。
“其实倒也不用那么急的,三哥他比较性急而已。等你准备完那些法子准备也行。”因为街巷狭窄,呼延族走在前面,不时回头低诉。
“这个倒是无妨,该准备的应急法子都计划的差不多了。”陈度紧跟着呼延族往坞堡南边走,突然摇头失笑来言,“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计划法子这些都是越简单越好,我们老家那有句俗话叫法子赶不上变化,万全法子总倒在第一步。”
“陈兄弟你老家俗话也太多了些。”
“其实你要是不来,我也会过去找呼延你的。”
“不过就是在上游修这几个圩堤挡一下到时候的凌汛水,引到河道上而已嘛。”呼延族倒是满不在乎,“就象修边一事一样,我们这些军中土行真气的,历来就是干这个的,对了赤城镇那边的长堑我们还修过呢!就陈度你给我画的那大略草图,不用几个时辰估计就能筑成一处!”
赤城镇,还有长堑,陈度一下子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长城。
而听呼延族这么一说,自己确实也是心中又踏实了几分。
“话虽这么说,三郎谨慎些也属正常。”很快两人已经冒着夜色来到了坞堡城垣边缘。“虽说你们土行修边修了不少长堑,但是黑水河岸去修堤还是头一次,就怕遇到什么意外状况。”
说到这,两人同时止住脚步,齐齐抬头往上看去。
本来坞堡城垣南边这个岗哨,前几日在这里执勤的都是高车敕勒族人,也就是斛律坞堡的私兵。
现在抬头一看,那些带着传统鲜卑还有高车风帽的兵士居然没了踪影。
全换成了熟人。
这是真的熟人。
因为把守着现在坞堡南边信道的,就是自己这个队副管的普通兵士。
高敖曹那边应该是以徐英名义,直接越过陈度的上级队主,把这些陈度队里的调来守岗。
看到这,陈度也是心中暗暗感叹一声。
别看呼延族总说这高昂高敖曹如何性子暴烈,但是这些细节足可看出这人是能拿得起刀也能拿得起绣花针的。
岗哨上三五人见着陈度和呼延族到来,自然是匆忙行礼放行。
脸上虽有些迷惑,却也掩藏不住一丝兴奋。
估计是因为这些兵士以为两筑基队副拂晓出城,还是往南方,那必然是为了往怀荒那边报信去了。
虽说柔然劫骑没有直接攻城,但谁也不想被这么围着,日夜心惊胆战。
特别是陈度所疏一整个大队,还有高敖曹呼延族的大队,都是实打实的汉地征兵。
这下陈度倒是十分确信了,高敖曹在说服徐英这件事上不仅做成了,还做的十分漂亮。
要是平时,坞堡的这些部曲私兵只听斛律石的。
只是本身六镇这边本就有浓重的部落军事化氛围,徐英祖上更是曾为怀荒镇将,怀荒徐氏在怀荒这边还算个汉门高族。
加之赶上这边被柔然劫骑突然围了,所以身为军主的徐英,才能在名义上调的动这些坞堡部曲私兵。
当然,在今晚之前徐英只是听着斛律石的意见,唯一一次自己做主派出信使向怀荒那边传递消息也被截杀了。
至于高敖曹如何让徐英调动这些岗哨胡兵,又以如何名义,这些就等到时候见了高敖曹再问便是。
想到这,陈度看见这几个往日相熟的部下兵士,此时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草草点头,随便说了几句好好守岗,勿要放任何一闲杂人等出城之后,就要大步牵马出城。
却没想到身后突然响起一声。
“……陈……陈队副!”
“什么事?”
陈度诧异回头,只见一位自己队内高大兵士叫住了自己,脸上表情颇是为难,十分拘谨。
高大兵士见陈度回头,又忐忑的站在原地不动。
这兵士陈度是知道的,因为这人有点奇怪的。
奇怪就奇怪在他不是个普通兵卒,而是想着往修行路上走的。
只不过因为家乃庶姓,换句话说就是连寒门都不是,正儿八经的普通老百姓。
所以一直未得其法。
所以除了寻常打坐锻体外,比普通兵卒更壮那么一些之外,其他倒也没什么了。
呼延族见陈度突然停下,也是奇怪,自然顺着陈度盯着那位兵卒来看。
这下更是那位兵卒更是局促。
陈度一皱眉,时间宝贵,正要开口问问这士兵到底何事。
就在此时,一个陈度怎么也想不到的声音响起了。
呼延族略为惊讶来问:“你怎么在这?”
这位高大兵卒下意识扯了扯自己风帽,风帽下半张脸上隐约一丝难堪。
“还真是巧,没想到在此还能遇到熟人。”呼延族笑了声,不过陈度却直接能听的出来,这笑声后殊无那种遇到熟人的意思。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呼延族这种北地豪爽汉子,竟也有这等有些……阴阳怪气的笑声。
这下陈度立刻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这队里的兵士如此局促和难堪,又为何会在刚才巴巴望着自己。
估摸着是以往有什么不堪被呼延族知道,但现下又有不得不和自己一定要说的事。
只在片刻间,陈度就已做出了决定,径直走向这位高大兵卒:“东方白,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这个七尺高的高瘦个子张口欲言,然而陈度身后呼延族又是冷笑一声:“看来东方老你连名字也改了?这是洗心革面了?”
陈度微微皱眉,心中念头闪转几回,脸上神色已经跟着为之一宽:“无妨,谁没有点黑历史……没有点不堪过往?东方弟兄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此时,其他几个兵士已然离得远远的了,有一两个还下意识把风帽两旁那大帘子紧紧捂耳朵。
至于呼延族站在身后,风帽下也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反正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陈队副……那个我……”东方白,或者说真名叫做东方老的这个高瘦个子,神色十分难堪,但还是将手有些颤的伸了出来。
陈度看的分明,这东方老手里攥着的一张揉的皱巴巴的纸条。
“我们也是半夜被徐军主叫起来换班的,也来不及准备许多。”比陈度还稍高一些的东方老,此时局促的象一个小个子一般,“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什么徐军主的紧要任务,也许可能出去一趟,或许能把这信带出去……家里就一个老母亲……那个不行也没事,我……”
虽然东方老说的磕磕巴巴的,但是陈度立刻就明白了,也没有让东方老多说出更深缘由来,单手拿过被称之为信的皱巴巴一片纸条。
而后顺势浅浅抓了下东方老的手,点点头认真来对:“勿放闲杂人等过此门。”
东方老一愣,本能的重重点头,只是还没等自己说什么话,这位陈队副和呼延队副已然上马,很快就消失在拂晓浓重不清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