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如何说?”
呼延族摇摇头:“三哥倒是和你所见有些略同,说此事确是有些蹊跷。”
这件让陈度这几天都在忧心的反常之事,简单说便是柔然原本就近监视坞堡的小队,十人不到的游骑,几天前截杀了坞堡往南边怀荒通告劫掠军情的信使。
当时距离坞堡城头不远不近,事发仓促,且时间极短,坞堡也无法支持。
而陈度当时刚好就在城头目睹了完整过程,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有着真气和修行者的南北朝,军事行动和战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给自己最深刻印象的,是柔然骑兵没有用自己印象中应有的熟练骑射取信使人头,当然更没有什么极具冲击力的具装骑兵突击。
而是柔然骑兵追上坞堡骑兵后,迅速纠缠在一起。
信使自然不是没有骑兵护卫,恰恰相反,人数上魏军还占优势,还有几位筑基跟随。
只是柔然骑兵中突然冲出一位甲骑,马刀上还隐隐闪着绿光,据说那就是柔然十分有特色的长生天真气。
然后,大魏骑兵和信使都好象没反应过来。
那柔然甲骑连着几个精强之士,竟强行突入阵中,斩信使头颅而去。
其他几名筑基军士也死的死伤的伤,剩馀人慌张作鸟兽散逃回城。
给了自己这个全战和骑砍前玩家,一点小小的异世界震撼。
而且还有一点,让当时陈度感觉十分不安。
那就是几经转口,听那些逃回坞堡的兵士说。
当时那柔然长生天正脉鼓动真气后,连着周围那些柔然轻骑竟隐隐有些发狂状,骤然提速冲过来的时候完全是搏命的具装突骑的冲法。
所以本应该是势均力敌的大魏护卫骑兵小队,才会被柔然一冲而散。
现在从呼延族口中,陈度知道了那叫什么。
“……真气军阵?”
“不错。”呼延族点点头,“三哥说,寻常来打草谷的,不应有这么一个结军阵的正脉高手过来。”
“也就是说,那天听逃回来的人说对面突然跟一堵墙压过来,还有对面状若发狂,都是真气军阵所致?”
“三哥是这么说的,说自家祖传典籍有记载,那个柔然正脉当时是借着其馀人筑基之力才结成的军阵。莫说筑基小队了,就是我这刚正脉上去恐怕也难挡。”呼延族说到这的时候,脸上明显凝重不少。
“至于有些蠕蠕突然象发狂这事,就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逃回来的人夸大其词了,三哥也不清楚。”
听到这,陈度干脆也不吃手中剩下半张胡饼了。
信息量突然有点大!
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关键信息。
不然早试着往那本魔法晋书目录上写真气军阵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解释?
要知道,这世上修行者本就稀少,别的不说,就比如军中,百八十人中能筑基的军士,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筑基有九层,在这之上就是冲练十二条正脉,冲的越多越强。
本来以为那位柔然正脉是靠着强正脉修为斩杀信使。
没想到是借了真气军阵之力。
不过仔细一想,那些筑基入门的兵士,其实也就是比普通兵士强壮敏捷一些,体力再好一些。
在有护甲还有马匹的加持下,估计真气修行在战场上的作用,起码在筑基正脉层次,还要再削弱一些。
柔然那边要阻止信使逃回坞堡,同时也怕拖下去坞堡增援,短时间内就只能强行结真气军阵冲杀。
“不过我这几天打听下来,并未听说坞堡中有其他人提及真气军阵啊?”陈度突然又有了个疑问。
“其实这反倒不稀奇,本来那天亲眼看到的人就少,如果不是高三哥这种家学渊源的世族子弟,换了别人来,那几下就结束的缠斗恐怕也难看出什么东西来,不是三哥说我也根本不知道。”呼延族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况且六镇这边几十年都没战事了,坞堡还有镇里那些从中原被贬来的罪臣子弟废物,兵书都没摸过,怎么知道军阵……”【注1】
呼延族本来还要再说,突然好象意识到陈度似乎也是南边来的,只好生生把话头停住。
“呼延兄和我都不知道,看来也是废物子弟了。”陈度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呼延族尴尬的摸摸胡子,想要说些什么找补。
这倒不怪呼延族颇有些愤世嫉俗的姿态,现在六镇确实基本是升迁无望,远离洛阳内核中枢的世家部族之地去处。
只说一件事便可知道现在六镇的地位。
“毕竟连我们头顶上那怀荒镇将于景,不也是被贬谪过来的罪臣吗?”陈度摆摆手,稍许尴尬气氛随之消散。“话说回来,三郎没把真气军阵这事和斛律石说?”
和陈度还有呼延族队副位置不同,高敖曹是个实打实的队主,可以直接和斛律石说上话的。
“三哥说他提过一嘴,不过那斛律石根本没当回事,说依托高墙硬弩,再加之坞堡内诸位筑基正脉,群贤毕至,定能妥善抵挡。”
看得出来,呼延族其实也还是没把柔然人,还有就维持了一小会的真气军阵当回事。
“陈度你就别多想了,你看那那些蠕蠕可曾敢近坞堡城头一步?”
但陈度这边却觉得越发不对劲,心中这几天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真气军阵虽小,但是为什么要如此果断斩杀通告军情的信使?
若只是怕怀荒援军的话,那大可不必——谁都知道现在军镇和坞堡都十分看重自己的部曲,柔然人抢几个乡邑怎么了?
回头开春后坞堡和相邻这几个柔然部族,还要互市做生意的呢!
一想到这,陈度直摇头:“别的不说,这次柔然人劫掠的时间远远超过往年吧?多了差不多十天?”
“这还不好解释?。”呼延族都有些无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度就这么怀疑?“就连冲了好几条正脉还能结军阵的,都出来抢粮食了,抢时间长点不正常吗?”
“这么说,高三郎也不认为这可能后面有其他柔然军队寇边?”陈度再度说出自己这几天所想。
呼延族摇摇头:“三哥只说多加防备,小心为上。”
话已至此,望楼上陷入一阵沉默。
呼延族只当陈度是杞人忧天。
而陈度却没和呼延族说,为何自己这几天都在担心这件事。
因为按自己的记忆,就在这一两年间,先是柔然可汗阿那瓌(gui)带着大军寇边,然后长驱直入打到了北魏旧都,平城边上,震动朝野!
后面六镇一看朝廷根本无力抵挡柔然,便从沃野的破六韩拔陵开始,起了造反心思。
接下来便是轰轰烈烈的六镇之乱,从中诞生了以后赫赫有名的武川以及怀朔军人集团,进而拉开了重塑华夏血肉的后三国时代序幕。
至于阿那瓌的行军路线,朝着北边最为富庶的旧都平城而来,自然是取柔玄镇和抚冥镇中间而过,从后世的集宁一路向南入寇恒州,及至平城(后世大同)。
虽说怀荒就在柔玄隔壁,但其实两镇之间差不多相隔两百馀里,这也是六镇的实际管辖范围。
换句话说,柔然人可能的入侵路线,隔着怀荒这边差不多三百里,照理说怀荒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这是一个有真气还有什么莫明其妙王火的时代。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大扑棱蛾子效应?
万一呢?
而且草原游牧一旦大举入侵,必然是多路齐出。
而即便是一支前锋偏师,也不是小小坞堡能挡住的。
经常当将军的都知道,为将者,当未虑胜先虑败。
呼延族见陈度仍然兀自发呆,满不以为意摆摆手:
“哪有这么多这的那的,陈度你别乱想了,自高祖孝文皇帝以来,差不多三十多年蠕蠕都未曾敢犯境。”
“就说前几年,他们那什么可汗阿那瓌,还乞求大魏帮他平定内乱呢!”
“然后大魏朝廷就给他封了个蠕蠕王。”
说到蠕蠕王这几个字,呼延族大咧咧笑了。
这番说法,也正是坞堡内其馀人的想法。
仗着坞堡城坚墙固,谁也没把蠕蠕劫掠当回事。
蠕蠕本意,不就是虫子嘛。
几十年都在内斗的虫子,还能翻了天?
即便是高敖曹,也只觉得有些蹊跷而已,多加防备则可,大做文章则不必。
只有陈度还是摇头:“……我还是觉得应该出城探查一番,心里才有底。”
“别说出城探查了。”呼延族无奈来劝,“这几天来那坞堡主斛律石,三番五次申令所有人严防死守,保全坞堡为头等大事。”
“就这样看着他们抢掠边民吗?”陈度语气倒也平静。
呼延族叹了口气,似乎也是见惯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能有点多馀家资的,谁敢不投靠斛律坞堡以求荫护?怕是巴不得柔然人再闹大点!”
“那高昂又是如何说的?他也说无需探查柔然底细?任由蠕蠕劫掠?”
陈度提到高敖曹,呼延族这才迟疑起来:“高三哥他……他其实是另外一个说法,你不晓得的。有些事上三哥十分古怪,知道被劫掠中有汉民,他确实主动请缨出城探查来着。”
陈度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按着原本北齐史所记,说是高祖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昂若在列,则为华言。
大白话就是说,只要高敖曹在列,平时讲鲜卑语申令三军的高欢,立刻就变得精通汉言了。
所以高昂说的出城探查,可不是象自己一样真的就是出去探柔然底细。
他那是要出去和柔然厮杀的。
陈度摇头:“三郎所说出城探查,可不象我这般简单探查一番吧?”
呼延族苦笑摊手:“你想的也不简单了……确实如此,所以无论那斛律石还是徐军主,都严令高三哥要谨守军令,言必称护卫坞堡财货最为紧要,不得出城一步。”
军令如山,高昂现下确实也只能遵守。陈度也能理解:“所以这几天都难得一见高昂?”
“对,斛律坞主和徐军主随时都让高三哥侍卫在旁,可能他们怕柔然那长生天通脉突袭,也可能两者兼而有之。”
陈度沉默稍许,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说动呼延族。
呼延族这边因提到高昂,想起了另外一事:
“是了,说到高三哥,临走前他还让我问你一事。”
“什么事?”
“他想问陈度你是哪个世族郡望良家子?是否祖上出于库斛真水,世为鲜卑渠帅,现居武川的侯莫陈一族?还是颍川汉家陈氏?”
陈度轻轻摇头。
门阀世族,千百年来,绕不过去,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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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北魏文成帝时,罪犯成为六镇镇民的来源之一。包括鲜卑勋贵,汉族士族,北族叛军军士,擅自离乡的流民等。以罪犯身份徙至六镇的高欢父祖,就有可能其过弄官府,政以贿立的操作,转变为怀朔良家豪帅。
注2:北史,高昂传有载:神武每申令三军,常为鲜卑言;昂若在列时,则为华言。